第320章樊社令偷建坞堡,是要割据,还是要谋逆?
“都是社令看人看得准。”吴储才连忙答下,原来,这两个人和其他一些混在人群里的黔首,都是他提前布置安插下的。
“恩,那日我去北门外,恰好见过这两个人,他们虽然有些怕事,说话还是公道的。”樊千秋可不只记得东门秀这一人。
“使君说得是,我到他们附籍的乡里问了问,二人确实还算正直。”吴储才佩服道。
“他们是否已经入社了?”樊千秋再次问道。
“我亲自登门造访,开出了他们不能回绝的条件,都已经入社了。”吴储才回答道。
“好,以后要让他们多在这闾巷中发声传话,本官说话黔首未必信,他们说话更管用。”樊千秋此举自然是在打舆论战。
“诺!”吴储才立刻答道。
“阙悦今日带了百人出城,可有些不好对付。”樊千秋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是在向两个属下发问。
“使君放心,人虽然不少,但已经布置妥当,想来不会有纰漏。”王温舒答完之后,立刻就将所做的布置一一复述出来。
如今,樊千秋很少参与到具体的阴谋希置了,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提一个大致思路,剩下的事情多由下属或属官们去做。
到自前为止,他的这些左膀右臂做得还不错。
就比如现在,对付悦的这件事,是由王温舒牵头谋划的,从头到尾的谋划都非常细致,樊千秋也看不出其中有何纰漏。
对付区区小阙悦,王温舒这个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酷吏,已是绰绰有馀了,根本不用樊千秋再额外操心和参与。
“留在城中的九百郡国兵还有县尉寺众属官,好不好制住?”樊千秋问道,
县尉寺和县寺一样有诸曹,只是品秩略低。
“悦刚刚上任,县尉寺的重要属官多是上一任县尉留下的,虽然其中有无良之人,但并无其亲信。”王温舒果然谨慎。
“好,县尉寺的属官暂时无法全部替换干净,可按你我之前商议的方略,暂时留用,遇到不服,便杀了!”樊千秋狠道。
“诺!”王温舒声音有一些激动地答了下来。
“吴储才。”樊千秋又看向此人。
“诺!”吴储才亦答道。
“虽悦出征的郡国兵,但亦无阙悦的铁杆亲信,能不伤便不伤。”樊千秋提醒一句。
“诺!行事之时,我会仔细甄别。”吴储才亦再答道。
“那便事不宜迟,你立刻就到城外去连络,一旦成事,立刻报信!我等便在城中出手!”樊千秋终于下了最后的决断。
“诺!”二人再次答下。
于是,荥阳城内看似暂时安定了下来,但城外的某处荒郊野岭却马上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吴储才在城楼上得到了樊千秋确认行事的命令之后,没有眈误片刻,立刻纵马穿过城池,向西城郭外的一处田庄赶去。
他独自一人在官道上纵马向前快奔着,因为已是深秋时节了,所以道边的草木都已枯黄,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荒凉景。
吴储才在官道上飞快地疾行了十几里,碰到的行人蓼蓼无几,加起来恐怕不到十人,与城内热闹繁华的景象截然不同。
倒不是因为荥阳城这几日局势太动荡,所以官道上才少行人,而是因为荒凉寂静和空荡无人才是外城郭和乡野的常态。
荥阳城户数和口数分别是两万和九万,还有数量不详的流民和奴仆,若全部加起来,黔首奴仆的人数定可超过十方人。
十万人不少,可撒到全县去,就少了。
除了长安城和郡治所在的各县城之外,大汉帝国每个县所辖的乡数在四到五个之间。
荥阳因为位置险要丶人口众多丶货殖旺盛,所以乡数较多,一共有六个。
这六个乡当中有又有两个都乡一一泰一乡和后稷乡。
两乡以穿城而过的东西走向的荥阳街为界:前者管辖南城丶南郭丶东郭和西郭南部,后者则管辖剩馀的其他各部分。
除了这两个乡之外,还有四个乡在荥阳外郭的四方:北面的多谷乡,东面的多泰乡,南面的多麦乡和西面的多稻乡。
泰一乡和后稷乡的人口更集中,其馀四个乡的人口虽然少,但是面积大许多,每个乡都管辖着方圆二十多里的土地。
这四个乡的面积是后世乡镇的三到四倍,但是一个乡只有万人左右,若平均算下来,人口密度只有后世的一成左右。
所以,一旦离开了城郭一带的两个都乡,能见到的人就会直线下降。
这不仅是荥阳这一个县的特点,而是整个大汉所有县乡的实际情况。
约莫已时一刻时,吴储才便从铺了石板路的官道上拐入了一条乡道:到此为止,便是从泰一乡进入多稻乡的地界了。
接着,他又沿这条灰扑扑的乡道翻过了好几座山坡,最后来到一处被丘陵环合的平缓山谷内,谷内坐落着一个村落。
这村落被称为三冢铺,得名于谷中三座不知主家的高大古冢。整个村子已形成数百年了,如今共有一百三十户人家。
因为谷中的地势平坦,且有荥水的支流从谷中流过,所以就集中形成了大片肥沃的水由,是左近最为富庶的一个村。
虽然这河谷中有田地一万五千亩,按理来说,足够让一百三十户黔首平均获得百亩田地。
但实际上,只有两千亩田地分属村中的四十户黔首;而剩下的那一万三千亩田地,全部都被外乡的豪猾地主兼并了。
至于村中那失去土地的九十户黔首,则已经成了无地的佃农,专门豪猾地主耕种;除此外,还有黔首早已卖身为奴。
三家铺只是众多村落中的缩影而已,绝大部分村落都已经开始出现这种土地兼并的情况了,只是兼并程度不同罢了。
一般而言,至少有三成到七成土地兼并在少数豪猾地主手中,反过来,普通黔首的人均耕地占有量止在不停地下降。
孝景帝时,大汉黔首人均土地占有量为二十小亩,一户黔首要有百亩田地,
才能安居乐业,但现在恐怕只有十亩了。
去年,在万永社吞并和联堂之后,樊千秋就一面让堂中的行商在外县招募本地子弟入社,一面在当地购买土地田庄。
目的是为了在长安城外创建分堂,以备不时之需。
荣阳县作为天下粮食的总枢钮,樊千秋自然特意做过些筹备,待他被拔耀为荥阳令之后,更让吴储才加快落子布置。
吴储才也很能干,早早就选了三冢铺这块宝地创建荥阳分堂,这一个多月,
更是大肆地收购豪猾地主中的大块由地大半年的“徐徐图之”,加之一个半月的“紧锣密鼓”,三家铺四周那些属于豪猾的田地已经被万永社尽数买下了。
随着上万亩肥沃的田地成为万永社囊中之物,村中那九十户黔首便成了社中佃户和子弟,其馀自耕农亦跟着入了社。
如此一来,这三冢村几乎就成了万永社控制下的一个小王国:万永社对此处的控制力度,甚至超过了长安城大昌里。
吴储才刚骑马进入河谷的村道,在道旁田地中整理收拾刍的农人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向他行礼,非常躬敬。
为获得三家铺黔首的支持拥戴,樊千秋将我d的部分策略移了过来,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减租减息,降低剥削的力度。
寻常豪猾地主要剥削由地上产出的五成粮食,而荥阳堂的地租则定为两成,
出借母钱收取的子钱也比市面上低许多。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吴储才的户籍已经从长安迁到了荣阳,所以算是一个本地豪猾了,村中由地名义上也属于他。
至于从本地招募上来的众子弟,以及从长安来荥阳的万永社打卒,对外的身份,也都是吴储才这豪猾的奴仆和雇工。
恐怕要等樊千秋彻底平定荥阳,荥阳堂才能完全暴露在日头之下。
如今正值农闲的时令,在田地中劳作的黔首并不多,大部分人聚集在村界上,用土石修筑一道矮墙,场面热火朝天。
随着吴储才来到近处,男女老少亦纷纷停下了活路,亦像田地中的黔首一样,向他行礼问安:“我等问吴郎君安。”
“不必多礼,尔等各自忙着吧。”吴储才点头说道。
“诺!”众人再行礼。
吴储才穿过了三冢铺还未工的村口的门楼,在刚刚平整过的村道上走了片刻,终于是来到了三家铺的腹心之处。
一座横纵超过了二百步的巨大田庄坐落于此,规模甚至比荥阳县寺还大上许多,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小小的城池。
田庄四周修建着两丈多高的桓墙,四周更有放哨用的望楼,正门和偏门都用新木材加固过了,一看便非常地坚固。
这田庄原来属于另一个豪猾,吴储才作价二百方钱买下了,用去了万永社大笔的黄金,之后便又开始不停地扩建。
类似的由庄在城郭之外并不少见,将近三成的村落中都建有这种属于豪猾上户的田庄,只是规模上有大有小而已。
再过几十年,这些田庄的规模还会越来越大,依附于其上的黔首数量也会也来越多,到了那时,甚至可达到万人。
届时,它们便不能再叫做田庄了,而是会有一个新的名字一一坞堡!
这些坞堡便会真的成为可以抗衡皇权的独立小王国了。
樊千秋让吴储才在此处下大功夫,自然还不是要割据,只当做一条后路:又或者说,此处便是一座巨大的安全屋。
吴储才在正口处勒住缰绳停下后,守在门前的打卒立刻就过来牵马,而后便向角楼吹哨,大门才缓缓打开。
“尔等立刻去给曾刑房通传一声,便说社令的命令传下来了。”吴储才交了缰绳之后,便大步走进了庄中。
这处由庄同样是三进三出的形制,但是左右两侧和后方还有独立的院子为附属,所以规模和纵深非常惊人。
吴储才刚刚迈步走进由庄的大门,便看到有头目正在教那些新募到的打卒使用大黄弓,一眼看去,很热闹。
与此同时,更有一阵阵对打的喊声从庄中不同角落传过来,想来应该是其馀打卒正在练习刀剑拳脚的功夫。
吴储才背手看了片刻丶听了片刻,心中的生出了一股感叹,他亦在私社混了二十年了,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万永社与其他私社当真是不同啊!在那曾刑房的整饰之下,这田庄并不象是一个私社,反倒象一个军营了。
想到此处,吴储才心中猛跳一下,社令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真的只为了对付五谷社吗?看着似乎不大像啊。
看这阵仗,自家社令所图非小啊,难不成是想要改换天地?
吴储才想到此处,顿时不寒而栗,这可是会族灭的重罪啊但是紧接着,在翻涌的恐惧之下,世代经商的吴储才生了一个大胆的奢望:
若谋逆能成事,那真是大买卖!
吴储才强压心底深处的胡思乱想,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接着立刻驱散了这个岁念。
虽然这是一个受益极大的好买卖,但是投入的本钱也不小:若折本的话,便是要将自己阖族的性命都赔上。
社令还没有发话,自己不当乱想。
当吴储才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后,一个子弟从内院跑过来:“报堂主,曾刑房已在正堂等侯。”
“恩,我现在便过去!”吴储才答完之后,收回了心中遐想,急急忙忙地朝田宅的深处走去。
一连穿过几道门墙之后,吴储才终于来到了正堂门前:曾刑房已经站在正堂门前,等着他了。
曾刑房不是别人,正是万永社刑房豁牙曾,半月之前,正是他带二百打卒赶来荥阳城驰援的。
豁牙曾只是浑号,只有樊千秋这个社令和社中的少数老人敢称呼。
吴储才作为荥阳堂堂主,社内地位要略低于总堂的刑房,所以更不敢直呼浑号,而是要敬称一声“曾刑房”!
二人相互见礼后,便各自在堂中榻上落座一一他们都未坐上首位。
虽然社令樊千秋还从来没有造访过此处,但是他们默认此坐是专门留给社令的,他们绝对不敢胡乱去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