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笑了笑,正要再探问几句,目光忽然被摊位上用来裁布的一柄短刀吸引。
那刀造型简朴,但刃口泛着青光,显得极其锋利。
他见识不凡,立刻看出此刀绝非凡品。
“石掌柜,这刀……”管事指了指。
“哦,伙计们用来防身、裁布的家伙什,让阁下见笑了。”阿石故作随意,心中却暗喜,鱼要上钩了。
那管事却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甚至示意阿石拿起给他看看。
阿石依言拿起,管事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身,发出清越长鸣,他眼中顿时爆出惊叹之色。
“好刀!真是好刀!这钢口,这轫性……石掌柜,此刀也是来自交趾?”
阿石见火候已到,便顺着话头道。
“阁下好眼力。此乃我交趾工巧坊以新法所炼之百炼钢所制,虽外观朴拙,却极是锋利耐用。”
“只是锻造不易,数量稀少,小人此番也只带了寥寥数柄,以备不时之需,并非售卖之物。”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抬高了刀的价值,也避免了对方大量索购。
那管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刀身,连声道。
“可惜,可惜!若是能量产,此乃军国利器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石掌柜,你方才还说带了珍珠、犀角?品质如何?”
阿石使了个眼色,一名伙计立刻捧上一个小心保管的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数颗圆润莹洁、个头不小的南珠,还有几件打磨光滑的犀角杯。
那管事一看,更是动容。
合浦南珠天下闻名,但如此品相的他亦少见。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愈发郑重,拱手道。
“石掌柜,在下糜芳,家兄糜竺,正是在徐州陶使君麾下效力,亦做些家族生意。”
“掌柜这批货,非同寻常,在此发卖未免可惜。若信得过糜某,可否移步详谈?”
“或许,家兄会对掌柜的货物品更感兴趣。”
糜芳!竟是糜竺之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石心中狂喜,面上却强自镇定,露出惊色。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糜家二爷!小人久仰糜子仲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只是……小人身份低微,岂敢叼扰糜公?”
糜芳哈哈一笑,亲热地拍了拍阿石肩膀。
”
“石掌柜过谦了!
“你有此等好货,便是贵客。家兄最爱结交四方豪杰能人,若见石掌柜与这些宝物,必定欣喜。”
“此地纷乱,非谈话之所,还请随我来,先至我糜家商栈歇息,再从长计议,如何?”
阿石顺势下坡,拱手道。
“既蒙二爷抬爱,小人躬敬不如从命!”
当下,阿石令大部分手下依旧留在码头看守船只货物,维持摊点做掩护。
自己只带了两名最精干的亲随,携了那十柄百炼钢刀、百刀宣纸以及那架珠帘屏风的礼单,随糜芳离开了码头。
……
糜家商栈位于吴郡城内。
虽因战乱影响稍显冷清,但规模格局仍在,显出其深厚底蕴。
入了雅间,奉上香茗。
糜芳仔细验看了钢刀与宣纸。
尤其是那纸张的细腻洁白与均匀质地,更是令他啧啧称奇。
“真乃神乎其技!”
糜芳叹道,“交州竟有如此巧匠!不瞒石掌柜,我糜家商行遍天下,此类精品亦是罕见。”
“尤其是这纸,若能量产,于文教政务大有裨益!却不知产量几何?”
阿石按照士燮的交代,谨慎答道。
“回二爷,此二物制造极难,尤需水力驱动特殊机械,费工费时。”
“钢刀每月最多可得五十柄,此纸亦是如此,产能有限,故极为珍贵。”
“我家主人亦深知其价值,不敢轻易示人。”
“此次若非听闻徐州百姓遭难,陶使君仁德抗曹,亦不敢冒险携此北上,愿以此微薄之力,略尽绵意,亦可换些交州急需之物度日。”
他这话既说明了货物的珍贵,也点出了交州“有所求”,并且抬出了“援助徐州”的大义名分,说得滴水不漏。
糜芳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精光闪铄,显然在快速盘算其中巨大的利益和战略价值。
他当即道:“石掌柜且宽心在此住下,我即刻修书,将此事禀报家兄。”
“此等大事,非我所能决断,需家兄定夺。想必家兄闻讯,必会尽快请石掌柜前往郯城一叙!”
数日后,糜芳便安排好车马,亲自陪同阿石一行,离开吴郡,前往徐州州治郯城。
一路上,但见田地荒芜,村落箫条。
越靠近徐州北部,战争痕迹越是明显。
偶尔还能遇到小股溃兵或逃难人群,气氛紧张。
这一日,正行至一处隘口,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糜芳车队立刻警觉起来,护卫们纷纷握紧兵刃。
只见前方烟尘起处,三骑快马当先而来。
为首一人,身长七尺五寸。
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虽面带风尘之色,却自有一般仁德宽厚的气度。
他左侧一将,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手持青龙偃月刀,正是关羽。
右侧一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不是张飞又是谁?
阿石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这三人的相貌特征……主公曾闲谈时提及的中原英雄,未来可能鼎足天下的刘玄德!
他竟真在此地遇上!
糜芳显然也认出了来人,连忙示意车队避让一旁,自己上前一步,拱手道。
“前方可是刘玄德公?”
刘备勒住马缰,于马上还礼,声音温和。
“正是刘备。阁下是?”
“在下东海糜芳,家兄糜竺,在陶使君麾下效力。”糜芳躬敬答道。
“原是糜子仲先生之弟,失敬。”
刘备点头,语气依旧客气。
但目光已扫过糜芳身后的车队,看到那些大车上的商队标记,并未过多留意,显然急于赶路。
就在此时,阿石心念电转,知道机不可失。
他假装被张飞那霹雳般的气势所慑,脚下“一个跟跄”,怀中小心包裹着的一沓宣纸“不慎”散落在地。
雪白的纸张在风中飘散,格外醒目。
“哎呀!”阿石惊呼一声,慌忙蹲下收拾,动作略显笨拙。
这一下,果然吸引了刘备等人的注意。
那洁白、平整的特质,与寻常简牍或粗糙蔡侯纸截然不同。
“恩?”刘备轻咦一声,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他翻身下马,竟主动走上前,弯腰拾起一张飘到他脚边的纸,仔细摩挲观看,眼中惊叹之色愈浓。
“此乃何物?竟如此光洁细腻?”刘备抬头,看向正在“手忙脚乱”收拾的阿石。
阿石连忙站起,躬身行礼,按捺住激动,用带着交州口音的官话答道。
“回禀刘公,此乃‘纸’,是我交州士燮府君麾下工巧坊,以新法所制。”
“交州?士燮?”
刘备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什么,“可是那位造水车、兴水利、抚俚汉的交趾太守士威彦?”
“正是我家府君!”
阿石见刘备竟知士燮之名,心中更喜,趁机道。
“刘公竟知我家府君?府君常言,中原板荡,唯刘皇叔仁德布于四海,心系黎民,乃真英雄也!”
“今见刘公风范,果然名不虚传!”
刘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笑容,摆手道。
“备岂敢当。士府君治理交州,民生安乐,备亦早有耳闻,心向往之。却不知交州竟能造出如此精良之物?”
他再次看向手中的纸,爱不释手。
阿石立刻道。
“此纸书写流畅,保存便捷,远胜竹简木牍。”
“府君感念徐州百姓遭难,陶使君与刘公为民御敌,特命小人携此物北上,若徐州需要,我交州愿尽力供应,以供军需文书、安民告示之用,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既捧了刘备和陶谦,又点明了纸张的巨大实用价值,还将交州的姿态放得极低。
刘备闻言,脸上顿时显出感动之色,对身旁的关羽、张飞道。
“二弟、三弟,你们看,此乃雪中送炭之情啊!”
他又对阿石郑重道。
“士府君高义,备与陶使君感激不尽!待徐州战事稍定,备必亲书谢函,答谢士府君厚意!届时,或真需烦劳交州相助。”
关羽抚须点头,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工巧之利,惠及军政,此乃实事。”
张飞也瓮声道:“这纸确是个好玩意儿!比那笨重竹简强多了!”
又交谈几句,刘备因军情紧急,不便久留。
便与阿石、糜芳告别,上马带着关张二人疾驰而去。
糜芳将一切看在眼里,对阿石更是高看一眼。
这交州商人,背后那位士府君,恐怕绝非寻常守成之臣。
车队再次启程,向着郯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