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块巨石的同时会踩着四十五度角豌曲折去向山下的铁轨,轨道锈迹斑驳,连枕木都在开始腐烂了,铁轨之间平铺着被碾碎的煤渣和石子,里面有那么几朵叫不上名字来的小花倔强地开着。
卡塞尔学院创建之前这里曾经是一座矿场,那时候芝加哥的第一条铁路开始修建、沟通密歇根湖和密西西比河的伊利诺伊一密歇根运河也差不多同时建成,沿着湖畔就能走到的那座城市从此开始腾飞,它也终将成为连接美国东西部的重要交通枢钮,从这座矿山中挖出来的矿石就源源不断被精炼萃取然后运往这个新兴国家的各地。
后来学院建造冰窖、建造种子库、建造末日避难所,就是由地下盘综错节的矿洞和天然溶洞为基础进行加固、扩建的。
路明非手里拎着威士忌,风衣的下摆作响,铁轨在他脚下发出咯哎咯哎的声音,
风吹山坡下的向日葵也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那时候在这里劳作的有墨西哥人、中国人,海地人和俄国人,他们每天乘坐老式的那种登山缆车带着仅够果腹的食物和水去往矿区的各处,山上有一座了望塔,可以观察是否发生暴乱,芝加哥城里走出来的老爷们就喝着甜茶吃着马卡龙惬意地看着贱民们生生死死起起落落。
路明非在那一小片山顶湖的一岸站住了,湖的对面就只有一人,看她夏裙飞扬的模样能猜出是苏茜而非诺诺。
湖水溢出往山下流泻,形成白色的瀑布,水流激荡在山石上的声音从崖边传来。
没有云的夜空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世界好象一个巨大的球将这片了望出去再没有比它更高山峰的峰峦包裹了,荡起涟漪的水面上被星星镀着薄薄的一层金,女孩的倒影修长,
而在湖面的倒映中路明非看不清自己的脸也看不清他脸上忽然升起的志志和不安。
这时候苏茜转过身来,她的嘴唇红得象是涂了朱砂,长眉修长却婉约,双目中仿佛怒放着春天的桃花,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摆则如漆黑的鸦羽。
除了唇瓣之外这姑娘全身都唯剩极素的黑与白,小脸素白明净,长发和风衣夏裙的裙摆都在风中狂舞,叫人想起迎风绽放的鸢尾花。
路明非看得呆住了,那个刀剑般锋利的女孩终于彻底如镜花水月般破碎,记忆中似乎永远都微抿的双唇给朱砂般娇嫩的唇色替代。
隔着小小的山顶湖苏茜向路明非招手,“过来啊,你快过来,明非!”她说,眉眼弯弯笑容明媚,铺满辰光的水面摇曳她的笑。
路明非只能拎起酒瓶子跨过并不茂密的水草攀上女孩脚下那块象是焊死在山体内部的巨石。
离着近了才能看见苏茜身上那些微不足道但对青春期少年来说简直震耳欲聋的细节,
白淅娇嫩的肌肤象是极美的白玉、还有纤细的腰肢。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该去看哪个方向,于是便低头看着脚尖,可不知怎么他的目光最后却定格在笼在半透明夏裙里修长紧绷的双腿上,还有她不足一握的伶仃脚踝。裙摆下纤细的脚腕上系着红色的细绳,绳子穿过和田玉的挂坠,挂坠的模样看不真切,但似乎没有女孩的肌肤那么明亮,也没有女孩的肌肤那么温润。
“我看到车了,以为师姐也在。”路明非说,他在山涯边凸出的石头上坐下,脚下十几米的地方瀑布碎成白色的泡沫,犬牙交错被开采出来的石料棱角分明却又凌乱地堆在山腰,泥土年满它们之间的缝隙,苔藓长满石面、石块间的缝隙里生命力旺盛的草本植物肆意生长。
“她临时有事,把钥匙给我叫我自己开上来的。”苏茜也在他身边坐下,纤细的双臂环着膝盖,裙下神秘的领域若隐若现,几缕发丝在她的脸颊上拂过,“听说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路明非心说我以为是妹子你故意把人支走要共度二人世界呢他拿出来两个高脚酒杯,给自己和身边的女孩各自斟满,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激荡、
少许的酒花溢出杯沿。
然后他把剩下的威士忌放在旁边微微冒着寒意的山泉水中,转头示意苏茜尝一尝。
“恩?”女孩微着眉稍稍抿了一口,忽然修长的眉宇就舒展了。
“还行吧?苏格兰产的格兰菲迪,清新梨子苹果香哦。”路明非笑笑。
“还是辣。”苏茜嘟嘟嘴,脸颊鼓起来象是两个小包子,不过这样萌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路明非心说萌妹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酒嘛,总是辣的。”他说。
这时候天光璀灿,从这里向下眺望可以可以看见因为过度开采而裸露出白色岩层的山脊,也可以看见山脊如巨蛇的脊柱延伸到数万数十万公顷的森林里、渐渐被埋没于黑松与红杉繁茂的树冠下。
夜幕下的树海随风荡漾,从芝加哥通往山谷校园的铁轨笔直地穿透这片暗红色的海洋。
八月正是树叶繁茂的时候,堆在一起的叶子成了层层叠叠的波涛,黑松和红杉共同组成不同的山色,在夜幕下显得象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花卷,斑驳且深沉,哪怕巨匠也难有这样的笔触,更远方的山顶起伏柔美,则宛如少女的脊背。
其实在那些厚重的山色间还零星分布着少有的几个由木头房子共同构成的建筑群,以前是一个接一个小小的聚落,可以让矿工在山里暂且歇脚,如今被学院改造成前哨站,里面长期驻扎着冷酷的专员,他们用重型武器守卫着这座学院的外围,少有武装组织能够突破这些人的防线。
“小时候我们家小区后面没有开发,还是座不高的山丘,有一条很小的水泥路通向山顶,山顶上光秃秃的,全是碎石子鹅卵石,敲开能看到寒武纪时的化石痕迹。”苏茜伸出一只手臂,对看远山张开五指,从五指的缝隙中去看堆栈起浪潮的树海,她的声音无悲无喜,但眼晴闪闪发亮,
“我爸爸会和他的朋友在那些石子上面铺野餐毯子,喝啤酒打扑克,吹一些和他们那些人毫无关系的牛皮,我就看着山下好象延伸到天际线尽头的城市发呆,那时候车还没有那么多,但人很多,每一栋房子的灯都亮着,于是整个城市都亮起来·把手拢在眼晴前面去看会觉得那是一座佛龛,烛火如山如海。”
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喝看威士忌。
越是走近苏茜的心里他就越是发现其实这女孩根本就和他是一类人,都有那么孤独的过往,黑暗中只能自己蜷缩着才能不去害怕那些游走在窗外的、想象中的鬼怪,即使何处人声鼎沸鞭炮齐鸣,也只能趴在玻璃窗上看远处的灯火发呆。
她这种人不会轻易喜欢谁,可喜欢谁就得要死,哪怕有一天有人把那个人从记忆里删掉了也会觉得空落落的,发了疯的想把他找回来,
路明非喝完杯子里的威土忌,“你还会怀念那时候吗,怀念那时的平安喜乐?”他问“也不是吧,只是觉得那样热闹的时候我才是和这个世界接轨的,并没有被谁放弃或者说,并没有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种血之哀带来的孤独会在那一刻被短暂的驱散,就象是—上了瘾。”苏茜轻声说。
路明非扭头去给自己再倒一杯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他摸出手机,在某个没有名字的号码下面输入短信。
他问:“兄弟有挂吗?”
对面那家伙居然真的立刻做出了回应,“有的,兄弟,有的,这样的挂有几十个,你要哪一个?”路明非几乎能想到小魔鬼贱兮兮的表情了。
他迟疑了一下,“能让我决定烟花秀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有么?”
“showtheflowers,承蒙惠顾,四分之一个灵魂我拿走了,贵客您慢走。”
“滚你妈的,四分之一灵魂什么鬼,回来说清楚啊喂!”
“开玩笑开玩笑嘛,算是客户活动大回馈咯,不过以后真得收灵魂做事了。”小魔鬼的短信几乎是秒回。
路明非在手机上输入指令“showtheflowers”,尤豫了一下伸手扣住苏茜的手腕。
女孩的身子微微一颤,却并不挣扎。
“你这样,看那里,说不定也能看到以前在那座山坡上看到的城市灯火。”路明非把苏茜的手掌拢成望远镜的模样,引导着她看向天空。
同一时间,他按下手机上的发送按键。
尖锐的哨声在这一刻从他们身后那一面的山腰传来,接着是逆流的流星雨,迎接新生的烟花秀在此刻开始,赤红的火球在被星辰点亮的天幕上炸开,雾时化作千丝金柳垂落,
倒映在手掌拢住眼框的苏茜的眼球表面,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只觉得光火如潮,那张精致的脸蛋完全愣住了。
女孩慢慢地站起来,她仰着脸,双臂放下,眸子倒映着成百上千条光流,斑烂的火河流淌在她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