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的元旦,在一片肃杀寒意中悄然而至。往年的元旦,再怎么困难,四合院里多少也能闻见点喜庆气儿,今年却连这点表面的热闹都省了。天刚蒙蒙亮,寒风依旧像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中院贾家,却比往日更早地传出了动静。不是准备过年,而是秦淮茹要生了。
一阵高过一阵的、压抑不住的痛呼声从贾家屋里传出来,搅得左邻右舍都睡不安稳。贾张氏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嘴里不住地咒骂:“真是讨债鬼!偏挑这日子来!丧门星!”
易中海也被惊动了,披着棉袄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锁。他到底是院里的一大爷,不能完全不管,沉声道:“老嫂子,别愣着了,赶紧送医院!我去借板车!”
好一阵忙乱,秦淮茹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板车,盖着家里那床最厚实却也打着补丁的棉被,由易中海和闻讯赶来的傻柱(他力气大)推着,冒着严寒往医院赶。
贾张氏揣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脸上不见多少担忧,只有满满的不耐烦。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寒冷,显得格外刺鼻。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一声细弱如同小猫叫啼的婴儿哭声,终于从产房里传了出来。
护士抱着襁保走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平淡:“是个闺女,母女平安。”
“闺女?”贾张氏猛地凑过去,掀开襁保一角,只看了一眼,那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象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厌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赔钱货!”
说完,竟不再多看那新生儿一眼,也不管刚生产完、虚弱不堪的秦淮茹,扭头就往医院外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白瞎了住院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易中海和傻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鄙夷。易中海叹了口气,对护士道了谢,又去办理相关手续。傻柱看着被推出来的、脸色苍白如纸的秦淮茹,心里也不是滋味,帮忙把人送回了四合院。
回到家,冰冷的屋子比医院好不了多少。秦淮茹躺在炕上,看着身旁那个瘦小、皱巴巴的女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想起被推进产房前,通过医院走廊的窗户,看到外面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斗。
“槐花……”她伸出虚弱的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声音沙哑,“以后……你就叫槐花吧。” 象那院里的槐花,不起眼,命贱,但好歹……也算是个名字。
生了孩子,按理该坐月子。可贾家哪有馀粮养一个“闲人”?仅仅过了半个月,贾张氏就开始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棒梗饿得嗷嗷叫,还有个吃奶的赔钱货!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躺床上等人伺候?”
“厂里那岗位再不顶上去,就要被别人占了!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秦淮茹躺在炕上,听着婆婆的咒骂,看着饿得直哭的槐花和眼巴巴望着她的棒梗,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她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刚出正月,身子还没利索,秦淮茹就被贾张氏连催带赶地逼着去了轧钢厂。她顶的是贾东旭的工位,自然分到了钳工车间。易中海作为师傅,又是院里一大爷,于公于私,都得带着她。
车间里机器轰鸣,油污遍地。秦淮茹穿着一身过于宽大、打着补丁的旧工装,站在那些冰冷的钢铁家伙面前,显得格格不入,手足无措。
她小学都没念完,认字不多,更别提看懂那些复杂的零件图纸了。易中海耐着性子教她辨认工具,讲解最简单的操作流程。
“这个是卡尺,量尺寸的……这个是锉刀,打磨毛刺的……”易中海说得口干舌燥。
秦淮茹努力地听着,可那些术语如同天书,从左耳进,右耳出。她看着图纸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数字,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还不算,钳工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搬动沉重的毛坯件,操作需要一定臂力的工具,对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本就力气不大的秦淮茹来说,更是难如登天。
常常是别人都完成几个零件了,她还在跟第一个较劲,累得满头大汗,骼膊酸软抬不起来。
车间主任背着手溜达过来,看到她那笨拙的样子和几乎没动的工作台,脸色就沉了下来:“易师傅,你这徒弟怎么带的?这效率也太低了!眈误了生产任务谁负责?”
易中海只能陪着笑脸打圆场:“主任,她刚来,身体也没完全好,慢慢来,慢慢来……”
秦淮茹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她能感受到周围工友投来的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委屈、无助、疲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一次两次,易中海还能帮着遮掩。次数多了,秦淮茹自己也麻木了。学又学不会,干又干不动,还要挨骂。她开始破罐子破摔,磨起了洋工。
易中海安排什么,她就慢吞吞地做,能做多少算多少,做不完就往易中海那边一推。她知道,易中海看在“干亲”和院里名声的份上,最后总会帮她擦屁股。
这天下班,秦淮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院外走,正好碰上下乡放电影回来的许大茂。
许大茂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串干蘑菇,看到秦淮茹那副憔瘁柔弱、我见尤怜的样子,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早就对秦淮茹有点想法,以前贾东旭在,他不敢明目张胆,现在嘛……
“秦姐,下班了?”许大茂凑上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哟,看你这脸色,在车间累坏了吧?你说你一个女同志,干钳工那糙活儿,真是难为你了。”
秦淮茹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许大茂压低了声音:“要我说啊,在车间死熬着有啥前途?又累又学不会。不如想想别的门路……”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有啥困难,跟大茂我说,我能帮肯定帮!”
秦淮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许大茂话里的别有用心。若是以前,她定会严词拒绝。可现在,她太累了,太需要一条轻松的出路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但许大茂那带着算计和欲望的眼神,却象种子一样,落在了她近乎荒芜的心田上。
回到冰冷压抑的贾家,看着婆婆刻薄的嘴脸,听着儿女因为饥饿而发出的细微哭声,再想想车间里无尽的劳累和屈辱,秦淮茹靠在门框上,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学技术?她没那能力。出力气?她没那本钱。易中海的庇护有限,而且代价不菲。许大茂的“好意”更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难道……就只能这样像无根的浮萍,在这冰冷的车间和算计的院落里,随波逐流,直至沉没吗?她看着窗外那棵依旧光秃的老槐树,心里第一次对未来的绝望,如此清淅,又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