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北平城醒了。李平安混在人流里,依旧弓着背,时不时咳两声,演得挺象那么回事。
可内里早换了人间。
那股新生的劲儿在四肢百骸里乱窜,像暗河似的,又冷又沉。一呼一吸间,肺活量大了不少,连远处车轮压过石子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从兜里掏出刚才摸来的那块硬木头。乌木腰牌,刻着个吓人的鬼头,底下俩小字:“罗刹”。摸上去冰凉,还沾着点那人的汗味儿。
“罗刹?”李平安心里嘀咕,“名头挺唬人,业务水平有待提高。”这念头一闪就过。他心念微动,那牌子眨眼就进了他的小天地,彻底没了痕迹。这玩意儿烫手,可不能留身上。
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折腾一宿,又干架又淬体,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填饱肚子。
拐过街角,热气混着面香扑过来。早点摊刚出笼的馒头白白胖胖,冒着诱人的热气。
“老板,来俩。”李平安摸出铜板,声音还是哑的。
“得嘞!”老板利索地包好递过来,抬眼一瞅他脸色,吓了一跳,“爷们,您这脸色可够瞧的,病得不轻吧?得多顾着点儿身子。”
“老毛病了,扛造。”李平安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面香清甜,咽下去胃里顿时舒坦了,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站摊子边上慢慢嚼,看着虚弱,眼珠子可没闲着,把整条街都扫了一遍
几个黑皮伪警察晃悠过去,没正眼瞧他。黄包车夫喘着粗气跑过。一切正常,那死胡同里的事儿还没人发现。
可李平安心里门儿清,平静是暂时的。折了人,对方肯定得找补回来。更大的雷还在后头呢。
他得知道对方下一步棋怎么走。被动挨打可不是他的风格。
钱能通神。空间里那些大洋金条,是时候派上用场了。茶馆?鬼市?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正琢磨着,远处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
街上的人全愣了,随即慌起来。老板手一抖,差点掀了笼屉。
“又、又咋了?”
李平安心里一紧:“来得真快!”
一队日本兵在一个二鬼子翻译带领下,哐哐哐跑过来,直接奔那条死胡同去了!
暴露了?这么快?
李平安立马低头,借早点摊棚子挡着。心跳快了半拍,但呼吸稳得住。淬体之后,连害怕都能压下去。
他听见日本兵哇啦哇啦叫,二鬼子吆五喝六,然后死胡同里传来惊叫。
“八嘎!死人滴!”
“封了这儿!谁都不准走!”
街上顿时炸了锅!人们想跑又被剌刀逼回来。早点摊老板脸都白了,直念阿弥陀佛。
李平安混在人群里,也装出害怕样,手里还捏着半个馒头。脑子飞快转着,琢磨怎么脱身。硬闯肯定不行。
很快,日本兵和黑狗子开始撵人,挨个查良民证。气氛绷得象根弦。
轮到李平安,一个胖黑狗子瞅着他病样,没好气:“干嘛的?住哪儿?看见啥了?”
李平安猛地咳嗽起来,肺都要咳出来了,断断续续说:“长…长官…我就一病秧子…买口吃的…住南锣鼓巷…刚、刚光顾着咳嗽了,啥也没瞧见啊…”他哆哆嗦嗦掏良民证,手抖得象筛糠。
黑狗子嫌恶地后退半步,怕被传染似的,扫了眼证件就赶苍蝇似的挥手:“滚滚滚!真他妈晦气!”
“谢…谢长官…”李平安弓着腰,赶紧溜了。
走出包围圈,身后的吵嚷声还听得见。他混进另一条街的人流,脚步悄悄加快,脸上的病容慢慢收了,眼神沉静。
刚才真悬。但更大的悬乎肯定在后头。鬼子反应这么快,说明这罗刹门不简单。
小院不能回了。阎埠贵那嘴没把门的,院里人也经不住盘问。
得找个地方猫起来,琢磨下一步。鬼市晚上才开,现在…
他瞅见街边一家老茶馆,门脸旧得很。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正是听风声的好去处。
撩开厚门帘,一股混着茶叶沫子、汗臭和烟袋油子的味儿冲过来。茶馆里闹哄哄的,茶客们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刚才街上的事儿。
李平安捡了个最旮旯的角落坐下,要了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喝得没滋没味,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四周的闲话。
“听说了么?罗刹门的人让人做了!”
“真的假的?谁这么虎?”
“就那边胡同,死透了,听说骼膊都让人卸了!”
“啧…这年头,狠人真多…”
“小点声!作死啊?没看皇军都惊动了…”
“我看呐,四九城又要乱咯…”
零碎话钻进李平安耳朵,慢慢拼出点眉目。“罗刹门”…象是本地帮会,跟鬼子有点勾当,专干脏活。死的那位,估计是个小头目。
旁边桌俩人的嘀咕引起他注意。那俩穿着短打,象是街面上的青皮。
一个刀条脸瘦子低声说:“…码头那批货,今晚三更,罗刹门的人押船,听说都是硬手…”
另一个麻子脸嗤笑:“硬手?再硬能硬过枪子儿?豹爷那边备足了家伙,就等送他们喂鱼呢!”
“嘘!小点声!不要命啦?”
李平安端茶杯的手顿了顿。
码头?货?罗刹门?黑吃黑?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这说不定…是个机会?能给罗刹门找点麻烦,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乱吧,越乱越好。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放下茶杯,几枚铜钱悄无声息落在油腻的桌面上。起身,拉低帽檐,又扎进外面的人流。
目标,码头。
日头高了,把他影子缩成一团。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好象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