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狼烟近云中,生人做死别!
“快看!全是人!是匈奴人!杀过了!”这喊声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在城墙上引起了惊涛骇浪。
连同孙弘毅等人在内,北城上所有的兵卒军吏都面色慌乱地向北面看去,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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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弘毅的眉头皱了皱,原本有些沉闷的心,一下子便狂跳了起来,像被绑到了最烈的马儿身上。
他看到黑压压的匈奴人如同蚂蚁蝗虫一般,从远处的地平在线涌了出来。
漫山遍野丶声势浩大!
草草一数,起码数万。
而且在不远处的阴山,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匈奴人。
来了,终究来了,真的杀过来了!
起初,这聚集起来的虫群还有一些混乱和不知所措。
但很快,它便象活了过来,分出了五只强劲的手臂,朝草原上这孤零零的几座城挥出了拳头。
这拳头虎虎生风,似有千钧之力!
挥向荡寇城的拳头,是最强壮的。
看规模,起码有两万匈奴人组成。
“泰一神啊,从来未见过那么多匈奴人!他们这是疯了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卒声音发颤地说。
“这如何守得住?如何守得住?”一个中年汉卒鸣呼哀豪,引来了一阵附和,周围立刻人心惶惶。
“不加撤去,骑上良马头不回头,兴许还能跑出一条命。”一个汉卒大声道,眼中已写满了惊恐。
“正是正是,逃命重要,逃命重要!”身边的同伙亦喊道,二人竟扔下兵器,转身准备逃到城下。
可二人刚刚转身,迎面便撞到了一人,正是黑着脸俯视他们的孙弘毅。
“临阵脱逃,按军法论处—当斩!”孙弘毅拔出了长刀,左挥右劈两声惨叫过后,这两个被吓破胆的汉卒倒在了步道上,再也没了生机。
“再有人动摇军心,临阵脱逃,这便是下场!”孙弘毅抹着剑锋冷斥道。
“”—”城上众人纷纷收声,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
守在此处的都是经年老卒,他们早练出了从容赴死的决心,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就连躺在地上的这两个人,亦不是软货。只是骤然见到强敌,暂滋生恐惧而已。
如今见了血,又重新听到军法这两个字,自然重新冷静下来。
“既食君禄,便当忠军;既享民脂,便要安民。只想着活命,与蚁有何区别?”孙弘毅再说道。
众兵卒军吏沉默片刻,眼底生出了决绝。
“去!”孙弘毅咽了咽唾沫,才接着说道,“去击鼓,再上报府君,便说—匈奴人来送死了!”
“诺!”自然有人领命前去上报了。
“众卒听令!”孙弘毅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扯着干痒的嗓子再大吼一声,“上城御敌!杀匈奴人咯!”
“诺!杀匈奴人咯!”众人领命道。
随即,整个荡寇城的城墙上忙碌了起来。
鼓声阵阵,金戈铁马,再不曾停歇片刻。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因是阴天,所以无月,只有凉风阵阵,吹得人彻骨凄寒。
樊千秋登上总督城的北城,向北边极目远眺。
把守在城墙上的许多兵卒,亦是无声地看着。
不远处的云中城,恐怕也有许多人翘首而望。
他们望的同一处:散落在远处的那五座城障。
此时,远近不一的五座城彰,仍然隐隐约约亮着火光,在夜幕之下,尤如星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因为有夜幕遮掩,所以看不到那升腾的狼烟。
但只要火光还在,便意味着这五座彰城还在大汉军民手中,便意味着总督城和云中城还有一道屏障。
因为离得太远了,哪怕是那最耳聪目明之人,也不可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形。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樊千秋耳朵里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喊杀之声,鼻尖亦有挥之不去的一缕血腥气。
十四日了,丁充国等人竟然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十几万来势汹汹的匈奴人挡在了云中城二百里外的草原上。
留守的燧卒丶屯驻的黔首丶增援的郡国兵—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换回了这十四日。
丁充国许诺了二十日,这意味着他眼前这五座已摇摇欲坠的城彰,还要再顶上五日。
五日,恐怕又要付出数千条人命。
八月初十之前,樊千秋还能陆陆续续收到从各处前线送来的军情。
要么是某处城彰烽燧被攻破,要么是南逃的黔首被匈奴人劫杀屠尽,要么是某个故交阵亡被枭首—
总之,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坏消息。
当然,最大坏消息不是从前线传来的,而是从雁门和渔阳传来的。
是车骑将军卫青写给樊千秋的亲笔信。
说是亲笔信,实际上只有寥寥数字:“守云中,待援兵;馀奔袭,顺遂!”
卫青如今身为秩比三公的车骑将军,也是大汉帝国对匈作战的前线主将。
他魔下的数万骑兵,是大汉最强的一支野战精锐,会直接影响这一场大战的最终走向。
哪怕樊千秋这半年里作出了不少功绩,哪怕樊千秋魔下也领有三千人马,哪怕樊千秋暂代云中郡守·
仍然比不上卫青,不只地位远不及,发挥的作用也远不及。
所以,卫青本不需要给他写这封信。
按照既定的用兵方略,边塞九郡的都尉和郡守只需死守所辖之地,便已经算是完成使命了。
拖住匈奴人主力,让他们入边劫掠的脚步慢下来,剩下的事情,由卫青去办。
他会率部深入大漠和草原上,去查找到可战之机,对匈奴人发出致命的一击。
至于其他的变动,樊千秋这些人无需做过多考虑。
肩负反击重任的卫青能在率兵奔袭匈奴腹地之前,特地给樊千秋送来这十几个字,已是看重与樊千秋的私交了。
樊千秋绝不敢奢望对方为了自己这个“结义弟兄”,置大局于不顾,率兵来救云中。
因为,那绝不是良将所为,换做是樊千秋,他同样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樊千秋不怨卫青,也不怨刘彻,来了边塞,便应当有从容赴死的胆魄。
卫青派人送来的这份军情,也是樊千秋收到的最后一份有用的军情。
八月初十后,荡寇城这几座城彰便被团团围住,再未送出任何消息。
至于南面的西河郡和上郡,此刻亦自顾不暇,不能给云中发来援兵。
自求多福,便是边塞各郡面对匈奴人入边时的真实情形。
虽然残酷,却很直白。
还好,当丁充国等人舍命顶住匈奴人发起的攻势时,樊千秋在云中城的备战非常顺利。
虽然时不时有小股匈奴人越过了那五座城,试探性地袭扰了云中城外郭附近的村庄,却都被李敢等人率部歼灭驱逐,未让其靠近云中城。
此外,在阖城军民的鼎力襄助之下,樊千秋所需的战马今日也全部凑齐了。
三千骑兵,已经蓄势待发,再过两日,他们便可提早从从云中城出发奔袭。
樊千秋此刻登上城头,权当是与丁充国等人拜别了。
他知道,这老奸巨猾的丁充国和周辟强又逛骗了他。
面对这杀气腾腾的匈奴人,他们怎可能全身而退呢?
那日定下了归来时再饮酒的承诺,不知几人会赴约。
正当樊千秋看得有些愣神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轻一重两种不同的脚步声。
“阿舅。”霍去病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大兄。”林静姝的声音随后也响起。
“尔等来了。”樊千秋先是勉强挤出一些笑意,然后才背手转身,看向二人。
霍去病一身戎装,林静姝则穿着素色夹裙,在这夜幕之下,都不怎么显眼。
“大兄,你要的酒,我端来了。”林静姝将食案放在了樊千秋身前的垛口上。
“斟满。”樊千秋不动声色地点头。
“诺。”林静姝立刻给食案中的三个酒爵斟满了透亮的酒。
这酒也是用新法酿出来的,自然与之前的一样烈,刚刚斟满,一股酒香便在四周飘散开来。
这酒香引来了四周兵卒的目光,他们却只是沉默地看向这边,不象平时那般露出好奇之情。
樊千秋拿起了第一只酒爵,先高举过头顶,而后泼在城墙上,这是在告慰已经身死的汉卒。
接着,他又拿起了第二只酒爵,对着左右两侧的兵卒举了举,而后一饮而尽,权当是在鼓舞士气。
最后,他才拿起了第三只酒爵,朝着远处那几座城举起来,沉默片刻过后,再将杯中的酒饮尽,只当是与丁充国等人拜别。
三杯酒下肚,樊千秋已有些昏昏然了,他挥了挥手,似乎想将这酒气驱散,最后将酒爵放回食案。
周围兵卒默默地向他行了个礼,又齐刷刷地看向远处的那几座城,这亦是在与丁充国等人拜别。
“阿舅—”霍去病毕竟还小,此刻有许多话想问,但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
倒是林静姝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极安静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看樊千秋。
“桑弘羊已经将城中诸事收拾得差不多了吧?”樊千秋略带着几分醉意问道。
“差不多了。”林静姝轻声道。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将那几亿钱运回来,省得今日还要再搬一趟。”樊千秋在心中苦笑,侧身看向了云中城那边。
在总督府到云中城的官道上,是一支运送钱粮的马车,足足有百馀辆,上面装着将近两亿钱的恤赋,要运往云中城。
总督城池浅城小,不便额外分兵防御,所有的钱粮兵卒,都要迁往云中城,统一调配,共同坚守。
不只是这总督城,樊千秋还下令将四周各乡里村屯的黔首牲畜尽数迁入云中城。
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通通烧毁,不给匈奴人留下一粒粟丶一粒盐丶一斗刍。
“那后宅诸事呢?安排妥当了吗?”樊千秋回首再问道,语气比刚刚更平和了。
“也已安排妥当,按照大兄说的,什么都没留下。”林静姝笑道。
“那——你们呢?”樊千秋再问道。
“明日一早,我便与青痣他们几人一起去云中暂住,就住在郡守府后宅,与丁府君的亲眷住在一起。”林静姝回答道。
“不必去了。”樊千秋尤豫片刻道。
“这是为何?”林静姝眉毛挑了挑,杏眼微瞪,不解地看着樊千秋。
“因为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樊千秋不动声色地说。
“何事?大兄只管吩咐。”林静姝稍稍放松了一些。
“霍去病是卫夫人外甥,大战在即,不可留在此处,你将他送到平定县去,找兵曹孔升,他会派人送尔等回长安。”樊千秋道。
“阿舅!”霍去病听到此处,脸一皱,急忙就想出言拒绝。
“禁声!”林静姝和樊千秋却同时抬手,堵住了霍去病的话,二人亦因为这巧合而感到些许尴尬冏迫。
“静姝,你先说。”樊千秋点头请道。
“此事,帮不了。”林静姝莞尔一笑。
“为何?”樊千秋不解地问。
“大兄不只想送去病回长安亻吧?恐怕也是想让我远离这凶险之地。”林静姝澄澈的笑容中露出一丝猜中樊千秋心思的得意。
“—”樊千秋并未回答,心中不禁苦笑,这林静姝当害不好糊弄啊。
“大兄为何不言语?我猜得对不对?”林静姝亮着眼晴继续逼问一遍。
“阿舅,我不回去!我要与你一起,去杀匈奴狗贼!给杀虎燧的阿叔们报仇!”霍去病跳脚怒道。
“禁声!”樊千秋和林静姝再次同时斥道,他们一齐投过去的眼神再次让霍去病紧紧地闭上了嘴。
“大兄,这次,你先说。”林静姝道。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樊千秋避重就轻地说道。
“可是,这——”林静姝狡猾地笑了笑,“这不符合成制。”
“什么成制?我怎么没听说过?”樊千秋仍然乍装糊涂道。
“按照成制,匈奴入边来袭时,亻中黔首亦不得离开本郡县,否则按通敌论。”林静姝平静地说。
“本官傅籍在长安亻的大昌里,你如今记在本官的户籍版上,算是长安人士,不在此列。”樊千秋道。
“可还有另一条成制。”林静姝已猜到樊千秋会说此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