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砍的人头太多,城门挂不下啦!
“这不至于,但是张廷尉和车骑将军他们二人,只是少数啊。”面对樊千秋的打趣,丁充国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下官听说,那几个领头的行商,是窦丞相丶灌中尉丶董内史丶鄢司直的家奴和亲信?”樊千秋直接说出了几人的名字。
“恩?既然你都知道,当真没有半分顾虑?”丁充国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这郡守对这些朝中重臣都有许多的顾忌啊。
“若说没有,倒是我托大,但是”樊千秋笑了笑然后才道,“但是下官得罪他们太多次了,不怕多这一次两次的。”
“—”丁充国有些疑惑,他常年成守边塞,加之这几年军务繁忙,长安城的许多事情他都不甚了解,或者听过又忘了。
“窦婴之侄窦桑林,是下官杀的;灌夫之侄灌阳,也是下官杀的-倒称得上,债多了不压身。”樊千秋云淡风轻笑道。
“—”丁充国眼角一抽,终于想起一些往事,最终才笑道,“樊公,你的这把骨头比本官硬“府君谬赞了,”樊千秋请谢道,他思索片刻,才又问道,“府君,既然下官做得有些过火了,你为何要附署那爱书?”
“与你投缘吧。”丁充国似乎想到樊千秋会问这个问题了,回答得很畅快。
“仅是如此吗?”樊千秋不信道。
“若我年轻些,亦会象你这样做,但是我老啦,多了顾虑,便会畏手畏脚,也只能给你附署了。”丁充国话中有些苍凉。
“府君不算老,日后定然还能纵马过阴山。”樊千秋想到对方未能在史书上留名,不禁对对方原本的结局多了一些好奇。
这样一个豪爽丶直率丶耿直丶勇武的郡守,究竟是因何而未能在浩大的汉匈之战中留下一笔呢?
是因为没有机会,还是因为功名不显,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樊千秋想不出缘由,便更好奇了。
但短短片刻之间,樊千秋便又释然了,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又能有多少呢?像卫霍这样将帅,纵观古今,亦无太多吧?
哪怕是被世人垢病的李广,哪怕是惨遭横祸的李敢,哪怕败多胜少的李广利,他们能留下一笔,才略恐怕也非常人可比。
大汉肇建近百年,这边郡的郡守前后恐怕有几百人,大多数都象丁充国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未留下一字一句的记载。
这不是什么遗撼,而是常态一一历史极残酷的常态。
想到此处,樊千秋看丁充国的眼神又多了一些尊重,
“纵马过阴山——”丁充国两眼失神地喃喃自语道,“若有机会,马革裹尸,亦是美事。”
“府君,此言未免”樊千秋还想说些劝慰的话,打消此时的苍凉,却被丁充国笑着拦住了。
“罢了,本官只是随口说说,你我政务还很繁忙,欠你的那顿酒今日也还不了,还得记下,日后再痛饮。”丁充国笑道。
“下官谨记于心。”樊千秋忙答。
“你去做事吧,有本官在云中坐镇,你只管放手做,只是得再谨慎一些。”丁充国眼底有一丝忧色。
“诺!”樊千秋连忙答道,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便走出了正堂。
他不会看见,身后的丁充国对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两个多月的日子,眨眼便过去了。
结案的爱书送到长安之后,刘彻龙颜大悦,下诏旌奖樊千秋“办事得力”,亦附带着夸赞了丁充国“识大体,有担当”。
樊千秋发的《货殖禁令》也已经传遍汉塞十一郡了。
与这道《货殖禁令》一同传遍边塞十一郡的还有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以及樊千秋的杀名”“
威名”!
是的,起初是杀名,但是越传越远,杀名也就逐渐成了恶名:既然挫败了匈奴贼寇“赚城”的阴谋,获得的自然是威名。
“屠戮”跪请上书进言的大汉黔首?此等恶事是绝不存在的。纵使有些流言语,也是胆寒的匈奴狗贼编造出来的谣言。
于是,无人再敢阻拦《货殖禁令》,一个月之内,汉塞十一个郡所有的关市,统统都关停丶罢置。
匈奴行商也纷纷离开大汉边郡各城,不敢眈误停留片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也会被挖去双眼。
当然,单单只靠一道《货殖禁令》,是不可能让所有逐利的汉匈行商绝迹的,还得靠那三千骑兵。
而后,在樊千秋的布置之下,这三千骑兵分成了三十屯,按照既定的路线在云中郡不停地巡视着。
他们一旦发现汉匈行商交易的线索,立刻便会追杀过去,将行商和货物统统拿下,再押回府严惩。
匈奴行商会按照“细作”论处,大汉行商则以“通敌”论处。总之,不管是汉是胡,都逃不了死。
所有砍下来的人头都挂在了城门口,用来告诫那些唯利是图的行商,让他们掂量清楚命和钱敦重。
在关市关停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起码有三四百名胡汉行商丢了脑袋,阴山的南麓便越来越冷清了。
这些人头全都被挂在了云中城四面的城门上,挤挤攘攘,都快放不下了。
在这两个多月里,樊千秋征辟的文储币丶姜广汉和张德一出力颇多,昼夜不歇地带着骑兵四处巡视,称得上任劳任怨。
他们这几个人对塞内“贩私”的门道了解颇深,捕到的贩私行商是最多的,有时还会设局诱补,将“故旧好友”捕来。
虽然许多人指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阴险”,但这三人乐此不疲,甚至还有隐隐攀比争功之心:这正是樊千秋要的。
李敢等人的“严明”,加文储币等人的“阴险”,对付贩私行商手到擒来!
当然,樊千秋深知最强大的力量还是“黔首的力量”,所以关市刚一关停,他便发出第二道布露,再重申让黔首出首。
出首之后,只要能“人赃并获”,出首之人便可获得收缴货物的三成,当场便会发给,绝不拖延。
有了这天大的利益作为诱导,出首“贩私”的黔首立刻便多了起来,最初的那几日,总督府门前的人流堪称络绎不绝。
甚至还有黔首专门以此为生,没日没夜地潜伏在各处或明或暗的关口隘口探查消息,风餐露宿,只为找到发财的机会。
最先参与此事的黔首确实发了财,紧随而来的黔首连汤都喝不上了,缘由倒也简单,敢冒险贩私的行商是越来越少了。
阴山南麓的汉塞诸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平局面”,一切都朝着樊千秋设想的方向发展着若是顺利的话,也许不到三个月,汉匈之间的货殖便会完全地断绝,往后,匈奴便会缺铁缺盐,进而逐渐陷入到动荡。
元朔元年六月二十一,云中郡已经有了七分暑热。
日头化成了一个白点,把整个天穹照成了亮白色。
凶猛的强光和猖狂的热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到地面,从土中不断地蒸腾出水汽,连近地的光线都随之发生了扭曲和飘扬。
从五月的下半旬开始,暴雨和炎热的天气便多了起来,两者相互交替着出现,似乎把整个云中郡泡在了热汤当中一般。
草原和大漠的树不多,所以少有蝉鸣来扰人清梦,但在四处的水洼和草窠里,却又总有蚊虫子子聚集盘旋,同样可恶。
此刻,已经到了午后,日头刚好升到了天顶高处,在这灼热的天气之下,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总督府城上的巡城卒亦不例外。
东门城墙上有二十多个巡城卒,只有寥寥数人还歪歪斜斜地站在日头底下,其馀人要么躲在城楼里,要么藏在了墙下。
虽不至于废弛,但亦显得解怠。
很快,一个身形健硕丶五官普通的屯长走上城来,看到东倒西歪丶昏昏欲睡的魔下后,他汗津津的脸立刻便沉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尔等是不是不要命了!竟敢贪睡,小心军法从事!”屯长怒吼着,盛怒之下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他在城墙上大步地来回奔走着,把一个个巡城卒从阴凉和昏睡当中揪了起来,再连骂带打,将他们赶回自己的位置上。
在他雷鸣般的喊骂声中,四面城墙上的巡城卒终于陆陆续续回过神来了,纷纷扶正自己的甲胄,不情愿地站到日光下。
“入你娘的!队率和什长,统统给本官死过来!”屯长怒吼一声,城墙上人影晃动,喊声迭起,很快便有人跑了过来。
两个队率再加十个什长,便是这屯长手下大大小小所有的军校了,他们如今挤站在城墙上,尤如地里种得过密的高梁。
“尔等看看,尔等象个什么样,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若匈奴狗贼今日来袭,尔等都不知怎么死的!”屯长指着众人道。
“屯丶屯长啊,北边的烽燧并未见有烽火啊,城亦未发预警,匈奴狗贼来不了那么快吧?”一贼眉鼠眼的队率说道。
“哼,圩顶,你竟然还敢狡辩,就不怕樊使君看见了,罚尔等去掏护城河?”赵顿再黑着脸训斥,但声音倒已缓和了。
“樊使君虽凶,可对我等甚善,刚刚还送来了绿豆羹让我等消暑。”另一个队率寒京亦笑着道,“这还是林娘子熬的。”
“那是樊使君体恤我等,我等更应该警醒些,象今日这般掉以轻心,若有了什么闪失,如何交代?”赵顿语重心长道。
“这几日忽然热起来了,儿郎们还未能适应,难免有一些困顿疲惫。”圩顶挠了挠自己过于平坦以至于凹陷的额头道。
“尔等也是老燧卒出身,怎不知边塞的风沙里都藏着杀机的道理?莫说几日的疏忽?一日疏忽也不行!”赵顿再斥道。
”—”圩顶和寒京这两人跟随在赵顿的身边已有许多年了,所以才敢出言辩解,但是此刻亦摆起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亦不瞒尔等,樊使君早几日便发觉尔等有些懈迨,他却未拿尔等立威,尔等可知这是为何?”赵顿叹了口气说道。
“我丶我等愚钝,并不知。”圩顶和寒京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编户民,心思很淳朴“不知?樊使君这是体恤我等辛苦,给了改过的机会,他刚刚召我去正堂,亦未斥责,倒是让我汗颜。”赵顿再说道。
“”圩顶和寒京表情有些惊慌,更有些难以置信,一众什长当下也是面面厮。
他们是见过自家使君那刚猛暴烈的手腕的,若是要拿他们这些人立威,未必会丢小命,但是几十答刑绝对是躲不掉的。
“使君说了,他知道盛夏之时难握,也知道我等只是一时疏忽,所以今次无需用军法,只让我等自省。”赵顿接着道。
“我丶我等晓得,今日我等回营后,立刻便召集魔下的儿郎们,将使君的话如实带到,绝不敢再松懈。”圩顶忙答道。
“儿郎们都是晓事的,今日之后定会警醒,绝不姑负樊使君这番爱护。”寒衣亦知晓轻重,他也上前一步,叉手答道。
“此话说得还算得体,使君今日不只召见了我一人,而是把所有屯长都召去了,让我等切莫掉以轻心。”赵顿点头道。
“诺!”圩顶和寒衣忙叉手再答道。
“—”赵顿终于点了点头,面色又更和缓了一些,转身看向那巍峨的阴山道,面上有几分忧色和疑虑。
“屯长,是出了什么事吗?”寒衣看出对方的异变,与寒衣对视了一眼,谨慎地向前半步,小声地问道。
“半月前,我到城中买羊肉,碰到了杀虎隧隧长刑忠,他是来城中买草药的,与我攀谈了几句,说了些事。”赵顿道。
“何事?”圩顶亦凑上来问,他知道虎隧在阴山北麓以北二百里以外,常常要与零散的匈奴斥候打照面。
“”—”赵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樊使君的威名已经在匈奴人当中,彻底传开了。”
“”圩顶和寒意眼珠子一转,自然明白是那几十双眼睛换来的威名,他们并未说话,只是等着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