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李广:查什么鸟巫蛊?不如本将保你投汉军!
“你是从长安县寺出仕的,若你能得拔擢,本官亦欣慰。”义纵颇自得地抖了抖袍服,哪怕是酷吏,也喜欢听旁人夸奖的话啊。
“我不管行到了何处,都不会忘了是义公指引我出仕的,日后亦要义公相助。”樊千秋说完,行了一个比刚才更深更正的揖礼。
“此言便说得重了些,以后有事,只要不违法大汉律令,自然应当相互支撑。”义纵这次没有躲开此礼,全然不知已要落网了。
“既然义公如此说了,我也不辞,今日,便要一事相求,不仅合情合法,还有县官诏书为准。”樊千秋仍笑着,去开始提网了。
“今丶今日?”义纵吃惊,终似感到不妙。
“巫蛊之案,已经闹得这长安城心思浮动丶暗流涌动了,”樊千秋入正题,“关口便是各衙各寺各行其道,凭忠心办坏事”
“各行其是,又或者是想借大兴刑狱邀功,都对查破本案无任何益处,只会让局面更乱,助巫蛊之案的始作俑者奸计得逞”
“县官圣明,早已经一眼看穿了这个关口,所以下明诏,让我来专查此案,我很是徨恐不安,怕有负圣恩,更怕县官降罪—
“所以义公,于公于私,你都要帮帮我啊。”樊千秋义正词严地说完之后,又朝义纵拱拱手。
“你说本官是借大兴刑狱向县官邀功?”义纵此刻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查拉着脸颊问道:
“义公错意,是怕义公秉忠心办坏事啊,”樊千秋绷着脸诚恳说道,“义公当年提醒我,我此刻亦当提醒义公,莫行了岔道。”
“”—”义纵琢磨着樊千秋的话,想起对方本就与天子的关系密切,如今相认,会更得信赖,莫不是知晓了天子心中真正所想?
“县官发话不让本官再查了?”义纵小意地问道。
“县官的话,都在那道明诏之中,义公应该已见过了。”樊千秋道。
“”义纵与樊千秋对视良久,似乎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又似乎想与之较劲,但到了最后,他的眼神仍然是抢先闪躲了起来。
巫蛊之案固然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而且他已隐隐猜到幕后的始作俑者是陈皇后,只要在那朝议上上一道奏书,便可将此事掀开。
可掀开之后呢?往下又该怎么办?他一个区区的长安县令,真的斗得过皇后吗?
莫说不让他查,便是真让他去查,他能查出一个结果来吗?
别的蝇头小案,若误了查案之期,都要面临免官下狱之险,这直通苍天的大案,若是查不出个结果,轻而易举便是一个族灭啊。
而且,说不定,查着查着,自己都可能被查进去。到时候,更会死得不明不白:馆陶公主只有一个女儿活着,对方定然会死保。
这说到底,义纵确实怕了。
他斗过豪猾,剿过贼盗,治过刁民—可是,列侯和公主,外戚和宗亲,还有皇后他确实不敢斗。
所以,这小一个月里,他身为长安县令,只敢在城中大索,捕风捉影地搜拿些黔首,
至于那椒房殿,他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啊。
樊千秋说他是“凭忠心办坏事”,倒是给他留了几分颜面;他是真的想要“借大兴刑狱来邀功”啊。
罢了,这功劳不是他这各小官能出手抢夺的,不如让给这不要命的樊千秋去办,自己既算卖个人情,也算是与此案彻底脱手了。
“咳咳咳!”义纵掩口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自己的尴尬和心虚遮掩了过去,而后再次看向了樊千秋。
“你想本官怎样帮你?”义纵主动问道。
“请义公约束好属官,让他们莫再插手这巫蛊之案了,”樊千秋接着说道,“还有县狱和各处狂室关押的嫌犯,亦要释放。”
“都放?”义纵皱眉道。
“自然不能都放,我会派廷尉史杜周去甄别速审,”樊千秋笑笑道,“杜周是义公举荐到廷尉的,能将此事办得又快又好。”
“—”义纵有些迟疑,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尤豫。
“义公,长安县究竟捉了多少人?”樊千秋再问。
“—”义纵想了想道,“到今日九百七十五人。”
“!?”樊千秋瞪大眼,这数目远超他的想象啊一一是他设想中的数倍啊!
这还仅仅只是长安县寺,加之其他各衙门抓的人,起码有二三千人之多了,甚至还远不止。
现在,长安的黔首还仅仅只是怕,待身边被捉去的人多了,这怕就会成怨;怨累积到极点,就又会成为怒。
那时,闹出的乱子多大,便都有可能了。
巫蛊之案,是零和博弈,不管幕后是谁,也不管所害何人,都是大汉帝国的内耗。
于公于私,都必须阻止。
“义公,马上便开春了,接着就是农忙,各衙加起来,起码已经捉去了数千人啊,再捉下去,黔首无心生产,春耕要误了——”
“而且,还只是春耕啊,我这几日在间巷中行走,见乡市和里市有凋衰败征兆,如此下去,那三亿市租,恐怕难以收齐————””
“其馀的府衙只管捉人,可不会管春耕,更不管市租,但义公身为长安令,前程官运与这二者有莫大关系,不得不好好图谋。”
樊千秋慢条斯理地说着,明着是在说理,暗中则是威胁:征收市租的是万永社,樊千秋可在此事上动手脚,定让义纵征收不齐。
义纵是聪明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定脱手,便没理由再纠缠,且皇帝确实下了明诏,他放手不管,天经地义。
“有县官诏书,你又以礼相求,本官先前亦放了话,此事便依你所言,今日回衙,便给游徽亭长下令,让他们停手。”义纵道。
“那这些人犯—”樊千秋道。
“便让杜周来,本官亲自与他案比押在各处的嫌犯,只要无真凭实据,通通开释。”义纵大手一挥道,看起来倒是很通情达理。
“如此甚好啊,还请义公下一道安民告示,让黔首各务本末,他们有事情做,局势便稳了。”樊千秋最担心的便是黔首会闹事。
“本官自晓得,不必担心。”义纵再答道。
二人商议一番,直到已初一刻,义纵才面色复杂地带着车骑和随从离开了廷尉寺。
樊千秋很有礼,一直送到门外,直到对方的车仗完全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他仍然没有离开,只是背着手站在这门檐下。
今日仍是晴天,此刻的日头已经挂在了东偏北的天幕上,在它的映照之下,这天幕格外蓝,仿佛能够倒映天下的万物。
有蓝天有日头,气温自然开始回升,在门檐瓦当上挂了一个月的冰凌亦开始消融,渐浙沥沥地往下滴水,再积在地上。
不仅如此,各处的积雪也开始化了,以至于渠道上水洼都随处可见,令人不愉悦。
不过这日头出得刚刚好,虽然后头免不了还有几次寒潮,但凭今日的暖热,便能一窥今年的风调雨顺了。
若今年再是一个丰年,那天子当真是有德啊。
樊千秋抬头看看日头,又在心中算了算时辰,算到第二拨客人应该要到了。
“卫广丶卫布,将本官带来的那些茶具带到堂上去摆齐,再把雪水烧好,茶叶也拿来,准备待客。”樊千秋再下令道。
“诺!”二人未多问,分头去准备樊千秋提到的各物了。
这二人刚刚离去片刻,官道的东边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樊千秋和值守的门亭卒纷纷走到阶梯下查看。
很快,他们便看到两什着半甲的骑士纵马向此疾行而来,看对方身上的负羽,应当是把守两宫的兵卫。
骑士最前面的是两位未着甲的白发老者,不是旁人,正是九卿当中的未央卫尉李广和长乐卫尉程不识。
“如此张望,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就位,要让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看廷尉寺的笑话吗?”樊千秋对身后众卒道。
“诺!”众门庭卒答完,连忙回到门前,挺胸叠肚,持正兵器,规规矩矩地站着。
“”
樊千秋点点头,又正了正衣襟,站在阶下,肃穆相迎。
李广和程不识门前勒马,未从马上下来,樊千秋便走到了马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新任廷尉正,敬问二位将军安!”
“你丶你是樊千秋?”李广拽住了缰绳,眯着眼晴上下打量着,不确定地发问道。
“老将军好记性啊,正是下官。”樊千秋笑着说道,而后极熟练地牵过二人的马。
“樊公,这不妥吧?”程不识头一次见樊千秋,对他上来牵马的这举动感到惊讶:
这“晚辈之礼”,似乎过于谦卑了。
“两位老将军是汉军柱石,下官自幼便听尔等的故事,今日能为两位将军牵马执,
算是份荣耀。”樊干秋爽朗笑道。
“你看,我说这竖子与众不同吧,明明是在讨好你我,却不让人生厌。”李广笑道。
“确实不同,确实不同,和传闻中酷吏模样不同啊。”程不识授须道,亦不停点头。
樊千秋将二人的马交到迎过来的门庭卒手中之后,又请李程二将下马,将他们迎入了廷尉正堂中。
此时,卫广和卫布刚把樊千秋交代的事项布置妥当:堂中是一张方案和三张坐塌,案上是樊千秋新造的后世茶具和茶叶。
“二位将军,廷尉张使君病了,今日,下官斗胆来与二位将军议事。”樊千秋笑道。
“病了?这么多年了,张汤可从未因病告假,他是真病害还是假病?”李广故意说道,顿了片刻,才与程不识相视而笑。
“是啊,几年前,张汤忽然得了痢疾,都还抱恙参加了当日的朝议,险些当众出丑哩。”程不识笑着打趣,如寻常老者。
“嗬嗬,可能张使君这次病得更重吧,下官亦不知。”樊千秋堆笑,心中却暗叫不妙,这两个老丘八,心思也这么缜密?
“罢了,张汤不愿见我等,那我等边只好与你谈了。”李广说完后,指了指案上之物,说道,“今日,你我要怎么谈?”
“下官在荥阳偶遇一山野老翁,听说已活了百多岁,我随他学到了一种饮茶新法,今日想与两位将军同饮。”樊干秋道。
“哦?听你所言,这老翁的饮茶新法,可让人延年益寿?”李广笑问道,
“莫须有吧?”樊千秋亦笑着打趣道。
“延寿不行,返老还童才更妙啊,唯有如此,才能再领兵出征。”程不识看似在打趣,实则微微地摇头,似乎有些悲凉和壮烈。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樊千秋一时有感,将数百年后魏武帝的《龟虽寿》背了出来,倒符合眼前的情景。
李广和程不识这两匹“老马”怎会听不出此诗真意?囊时间,顿时心有感应,面目上本就有的那份悲凉和壮烈中,多了些豪迈。
当然,他们二人亦再一次不约而同地看向面前年轻的樊千秋,对这竖子的欣赏又增添了几分。
“没想到,你这廷尉正,竟然还会作诗,作得还这样老气横秋。”李广笑着挪输。
“老将军谬赞了,下官只有感而发罢了,对作诗更是略懂而已,略懂而已,献丑了。”樊千秋没有任何的得意。
“樊公啊,看你这性情,当廷尉正倒是有些屈才了,愿不愿换个地方啊,我来替你疏通。”程不识亦授须说道。
“恩?换到何处?”樊千秋倒也很好奇。
“从军去,老夫向县官察举你,投汉军,到边郡当一个都尉去,带一部人马,与匈奴人较量较量!”程不识豪迈地挥手说道。
“这下官恐怕难当重任,难当大任。”樊千秋摆手拒绝道。
“矣,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困于一城之中?”李广帮腔。
“罢了罢了,下官不知兵的,下官不知兵的。”樊千秋再笑道,他忽然摸不着头脑,
此刻的话锋怎么会被这两只老鸟牵着呢?
然而,两位老将军接下的话,让他意想不到:他们不是在打趣,而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