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老天飘雪来,刘彻送粮到:天人合一,大局已定!
每次有子弟到堂中报的时候,陈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落水之人好不容易从水底下冒出头,得以喘息。
可是每次,当听到最后“官肆仍有粮可卖”这几个字时,他仿佛又立刻被一只大手按回到了水下,再次气。
这起伏的感觉,自然极难受。
这几个时辰里,陈还在一块木读上记录着粮数和钱数,随着时间推移,笔画是越来越凌乱,手汗更擦不干。
从辰时到未时,北官肆一共出了二十四万斛粮食,而筹措到的那一千万五百钱,则已经花出去一千四百万了。
这个数目,其实已远远超过了陈的底线,他哪怕想到头昏眼花,也想不明白樊千秋从何处搞来了那么多粮。
莫不是对方真有一条粮道,正源源不断地往荥阳送粮食来吧?若真如此的话,眼下的这笔买卖,要血本无归!
因为心情烦躁,陈觉得浑身发烫发热,不停地让奴仆将凉水浸过的币帕送上来给他擦脸,可仍热得直冒汗。
申时的报时钟声隐隐传来,五谷社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喧哗。
陈心中一惊,放下了书,三步并做两步,便来到了正堂门口。
未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何事,便打了个寒颤,此刻的寒风似乎比晨间之时凌冽了许多:
他坐在堂中竟没有觉察。
陈不禁抬头看了眼天空,心顿时沉下去,目之所及,天阴沉沉的,似乎浸满了水,
眼看着便要下一场暴雨。
贼老天,此刻竟然来添乱!
这时,在大门外吵吵的子弟们抬着一乘坐攀慌忙来到院中,半死不活躺在乘攀上的不是旁人,是东门望!
此刻,东门望脸色蜡黄难看,眼晴紧紧地闭着,嘴唇则不停地打颤发抖,象是在说话,又象在梦魔。
“老丶老社令这是怎的了?!”陈急忙问道。
“老社令在北官肆晕过去了!”一打扮成行商模样的打卒连忙站出来道。
“樊大用强的了?”陈心底一喜,若是这样的话,倒又有了新的借口。
“县令并丶并未用强的,只是不停地买粮而已。”打卒吞吞吐吐擦汗道。
“那老社令怎会晕过去?”陈满是疑惑不解,与平时的稳重截然不同。
“小丶小的不知啊。”这打卒今日只是去凑数的,只管出面交钱领券约,其馀的关节是一概不知道。
就在此时,躺在乘舆上的东门望忽然就动了一下,接着倒吸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悠悠地醒了过来。
一瞬之间,陈便在对方浑浊的眼中看到了绝望,他本就极慌乱的心登时跌到了谷底。
好在陈还未完全失去分寸,连忙让子弟将东门望扶进了正堂,又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才焦急发问。
“东门公,究竟出了何事啊?!”陈急忙问道。
“使君,我等失策啊!”东门望喉咙里一阵痰响声,长叹着说道,昨日那番镇定自若已不见丝毫踪影了。
“是丶是粮太多了,钱不够?”陈眼皮猛地一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东门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千五百万钱,都花完了?”陈脸色骤然辩白,仿佛惊弓之鸟。
“从辰时到未时,总共出粮二十七万解,昨夜筹措到的钱,全丶全都用尽了。”东门望长叹一声哀道。
“二十七万斛?”陈抑制不住地惊呼,这数目远超他的想象,他怎么算,都算不出二十七万斛粮啊。
“可不仅如此啊,县仓仍然在往北官肆运粮,当真源源不绝啊。”东门望强撑着说道,说完便一阵咳。
“””
陈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榻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再也没有半点精气神了。
“使君,你丶你说樊千秋的粮到底从何而来?莫不是真有隐藏的粮道不成?”东门望摊手苦笑着问道。
“东门公,你说樊大有粮道,那倒不如说这粮食是他扮匪抢来的更可信些!”陈亦不停摇头苦笑道。
此言刚出,二人先只是不解地摇头,但是忽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呆愣片刻,他们脸上便写满了惊恐,有些难以置信地相互对视,最后点头。
这一瞬间,这无人的正堂里,安静得可怕。
他们有些想明白了!
“这丶这些粮,不会真是这樊千秋抢来的吧?”东门望撑着坐直了身体,颤颤巍巍地指着外面道。
“我等着了他的道了!城外哪里有匪,分明是他扮匪!县令便是匪!”陈笑道,猛地就把方案掀翻在了地上。
“这丶这未免太大胆了!堂堂县令竟做出这等歹毒之事,”东门望忽然停住了,“那丶那阚县尉之死,是不是蹊跷?”
“何止阙县令之死是樊大一手操办的,前几日荀县丞之死也是樊大一手操办的!”陈一通百通,已想清了所有关节。
“怎丶怎会——”东门望虽然见多识广,可事到如今他仍然难以想象,若真相真如此,这樊干秋到底是官,还是匪啊?
“我等低估此子的心狠手辣了,他哪是为了粮食来的,分明是来要我等的命的!”陈恶向胆边生,切齿之声极渗人,
“那如何是好,礼儿还在他的手中啊,他不会”东门望此刻倒有几分犊之情。
“此人发起狠来,什么事都敢做!”陈猛地拂袖道。
“那当速速将此事上报给庄府君,让他严查其中真相,便立刻可将他置于死地了!”
东门望亢奋地站了起来说道。
“谈何容易?他定然掩盖得极好,若没有个一年半载,我等查不出其中的蹊跷纰漏!”陈更明白樊千秋的为人了。
“那丶那我等亦不能坐以待毙吧?”东门望苦着脸道。
“快算一算,这半个月被劫去了多少解粮,一定要算准!”陈大手一挥高声吼道。
“诺!”东门望立刻明百为何了,连忙就开始心算起来,片刻后便给出了一个数字,“五谷社共被抢去了四十万斛!”
“便对上了!减去这两日买的粮,县仓中最多还有三万斛粮!县仓此刻便见底了!”陈将手中的竹读畅快地甩开。
“如此说来,只要再向敖仓借钱二十万,便可让粮市断粮?”东门望急忙接着说道。
“正是!泰一神庇护!竟然得见了生机!”陈如获大救,忍不住地向头顶拱手道。
“那丶那今日接着去买粮?”东门望问道。
“买!将樊大的活路买绝!”陈狠声道。
可此时,院外忽然又是一阵喧哗,东门智连滚带爬冲进来,一路跑一路喊“大事不妙”。
“慌什么慌!成何体统?”东门望怒斥道。
“使君丶父亲!大事不妙!城北丶北丶北”东门智磕巴片刻,才授顺了舌头道,“城北护城河有大量漕船驶达啊!”
“漕船?从何处来的漕船?”东门望惊问。
“从西面来的,足足有五百条,头一批才驶入城北护城河,河道全都排满了啊!”东门智指手画脚,看起来象在胡言。
“西边?莫不是空返的粮船?”陈仍不解,自古以来,这粮船都是从东往西运粮的,从未有过反其道而行之的场面。
“可丶可是并非是空船啊,我丶我已经看清,船上都是粮食,正在往南北官肆卸粮啊。”东门智边说边以泰一神赌咒。
“糟了,此子竟从长安城买高价粮来!!”陈猛地喊出声来,接着他的脸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只觉得脑门发晕。
“这丶这岂非是要折本,这岂非要折本啊!”东门望刚刚才见到了生机,此刻生机却骤然消散,亦被惊得是两眼发黑。
“折本?他这是要把荥阳的粮都吞掉啊,怎会折本!?”陈颓丧地坐下了,他头脑一片混沌,根本想不出求生之路。
这时,泰一神又来了,可这一次没有给他们送来生机,而是送来了杀机!
一阵寒风从门外出入,带来了缕缕甜味,这甜味之中,有几分湿润凌冽。
忽然,门外便有不开眼的子弟大声呼喊了起来,喊声中尽是慌张和恐惧。
“雪!下雪了!下雪了!”
雪来了,露天堆的那些粮,便屯不住了!
东门望和陈都张大了嘴,似乎想要下令阻止,可末了,未说出一个字。
荥阳城,大局已定!
这雪自然不只飘在五谷社,更飘在淮水以北那广的平原之上。
与之前那两场“徒有虚名”的寒潮比起来,这场雪下得极透彻。
从第一片雪花飘落下开始,鹅毛般的雪花便一刻都不曾停歇过。
这些白色的生灵落在屋檐瓦当上,落在间巷河干边,落在土鸡走狗上,落在荒草枯木间,落在黔首行商肩顶。
天地之间的万物,都被冰冷的雪花一点一点漂染成纯净的白色。
不管是黔首奴仆,还是百官公卿,又或者是卒役材官,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温室殿前,天子刘彻背手而立,面色平静地看向东边的天空,似乎正在喃喃自语,双眼时不时流露锐意和杀气··
邑侯宅邸,馆陶公主与堂邑侯正在暖阁中对弈,二人都沉默不语,飘摇的灯光下,面目阴晴不定,看不出悲喜椒房殿内,身着华服的陈皇后,带着婢女绿萝和女楚服疾走着,来到一偏僻小院,
关门闭户,祝祷声隐隐传来。
淮南国邸,一俊秀的年轻男子从侧门快步走入,绕过廊檐和甬道,走进一处幽静小院,解发更衣,竟然是女儿颜。
上林苑中,似有愁容的卫青正带魔下建章骑在雪中炙烤羊肉,对饮甚欢,忽然公孙敖前来耳语,前者愁容才散去。
这一幕幕,多多少少与樊千秋有关联,但是远在荥阳城的他仍一无所知。
此刻,他正站在北官肆前院的一座望楼上,神色平静地看着漕船一条一条地靠在岸边,自有随船的通河社子弟卸粮。
这些漕船专门用于内河漕运,与楼船不同,漕船的船底平,船身宽,船楼矮,所以可以应付内水河道极复杂的水势。
每条漕船长十馀丈,宽一丈半,船身由质地细密的楠木或梨木作成,船头和船尾更有横木加固,可增加船身的强度。
每条漕船可以满载三千斛粮,今次为了更快地抵达荥阳城,每条漕船只装了两千斛粮象这样的漕船共有五百多条,此刻已经陆续靠在了荥水边,将会按次序陆续在城北护城河靠岸,将运来的粮食卸下。
五百条粮船,是整整一百万斛粮,想要将这全部粮食买空,至少要花五六千万半两钱。
不管是敖仓,还是五谷社,都不能凑出这么多钱买粮了。
半个时辰前,当第一艘粮船靠岸时,樊千秋便在荥阳这场粮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往后要做的,便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扫尾了。
漕卒和通河社子弟正在不停地往岸上卸粮,卸下的粮食一部分会就近存在南北官肆的仓房里,其馀的仍会留在船上。
用不了多久,漕船和粮食便又要重新运返:只需要露个面,便能让大局稳定下来,这便是货殖之事的神奇玄妙之处。
这百万斛粮并非从天而降,也不是万永社半月里筹措到的,而是少府仓中的粮食,说得直接一些,这是刘彻的私粮!
大半个月前,樊千秋放飞了两只信鸽,一只飞到了荥阳堂,一只径直飞往长安城。
飞往长安城的这只信鸽带着一封秘信,由收信的简丰转递给了“刘平”,再由刘平呈送天子:樊千秋仍不知刘平即刘彻。
这封秘信非常地简么直白,便是要向刘彻借粮:长安的市病公确实缺粮,但少府和大同农的仓房里有粮,而且粮还不少。
当然,一百万斛粮,几乎掏空少府所有存粮了,所以樊似秋并不确认“刘秉”能说服天子“倒行逆施”,将粮借给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樊似秋确实是在赌,好在,他赢了,赢就赢在刘彻是一个胸怀大志的皇帝,目光长远,非寻常人可极。
当然,只有一个皇帝是不够的,能创造历史的,永远都是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