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本官好心请你们吃席,你们总得先出点血吧?
不多时,手拿樊千秋请帖的龚遂便大步走进了五谷社的前院中,当他见到堂前“济济一堂”的情景时,愣了片刻。
他倒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见到这么多重要的行商。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龚遂仍然满面春风走了过去:东门望亦如敦厚长者般笑吟吟地迈看四方步走了过来。
龚遂为官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是应对东门望的虚礼,仍然是得心应手,在相互行礼之间,没有任何的怯场。
“龚主簿是县令的臂膀,今日来此,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东门望那张老脸上立刻堆满假笑,连声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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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本官不如诸公忙碌啊,今日来此也无旁的什么事,只是来替使君下请帖,使君今夜邀东门公到县寺赴宴。”
在大汉,邀人赴宴不是件小事,一般来说要提前数日下贴,其间更还要三请五请,往来的礼仪非常地烦杂。
樊千秋今日下帖,今日设宴,其实并不符合这宴请的礼数。原因恐怕有二:要么事出紧急,要么藏有阴谋。
东门望等行商本就心怀鬼胎,此刻骤见樊千秋的反常举动,面色都有些古怪心虚。
龚遂假装未看到,只是将写在竹读上的请贴呈给了东门望,在后者低头阅看之时,龚遂飞快地在人群看找了一圈。
很快,龚遂就找到了不少同为受邀对象的行商,他便立刻抢先和这些人相互见礼。
“今日倒巧得很啊,诸公回府后亦会收到赴宴的请帖,还望准时赴宴。”龚遂道,
“我等甚徨恐不安,绝不敢误了时辰。”陶然之亦在其中,脸色微变,连忙答下,其馀人纷纷趁乱出言答了下来。
“”
东门望抬头看了看答话之人,发现不少是社外的行商,脸色更有些不悦。
“龚主簿,不知樊使君为何宴请我等?”东门望转过头来,假装若无其事地笑问。
“昨日,荥阳粮市忽然空了,使君忧心万分,坐立不安,虽然想了些应对的策略,但仍是茶饭不思。”龚遂叹道。
“哦?使君真是心系黔首啊?”东门望看似焦急地叹道,心中却是遮不住的暗喜,一想到樊千秋心忧,便很畅快。
“粮市无粮,这可是件大事!莫说使君辗转难眠,县寺众属官亦是急得口舌生疮。”龚遂连声叹道,作无奈之状。
“那使君邀我等前去,不知道具体要洽谈何事呢?”东门望继续装着糊涂询问道。
“使君想问一问诸公,为何这两日不卖粮了,可有难言之隐?”龚遂此刻自然扮出一副不晓世事的迁腐儒生模样。
“我等也无可奈何啊,城外有江盗出没,粮道被断绝,我等存粮亦不多,所以不敢卖。”东门望是睁着眼睛胡说。
“为何不敢卖?”龚遂作焦急状再问道。
“若粮道一直不通畅,荥阳便可能缺粮,五谷社子弟有数千,得留些粮食自用啊。”东门望连连叹气,装得极象。
“那其馀诸公”龚遂又看旁人问道。
“我等亦有许多奴仆和家眷,亦不敢买。”陶然之等人已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说辞,一个接一个地诉苦。
“几百万解粮,能让尔等子弟丶奴仆和亲眷撑死百次不止!”龚遂心中暗骂道,明知对方胡言乱语,却无法戳穿。
“使君也听说了贼盗之事,才想邀诸公到县寺好好商议商议,想出一个法子,以解燃眉之急。”龚遂向众人行礼。
“矣呀,我等不敢当,我等不敢当。”东门望和心怀鬼胎的众行商连忙一起回礼,看那模样,一个个似乎很徨恐。
“诸公便莫要推辞了,使君说过了,之前虽与诸公有些,但缺粮乃大事,仍当放下成见。”龚遂按计示弱道。
“既然使君这么说了,我等自当赴宴,绝不会有任何拖延的。”东门望并没有再做推辞,半真半假地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本官还要回寺去筹备,便先行告退了。”龚遂说完,又是一番虚礼往来接着才匆匆地离开了五谷社。
待龚遂离开后,一直藏在院中一间厢房暗中观察的陈须走了出来,问清刚才龚遂说的话,脸上浮现了得色和傲气。
“尔等看一看,这樊千秋此刻不还是来示弱了吗?荥阳令有何可怕?粮在我等手中,
要他圆就圆,要他就!”
陈须说这番话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声音,更环顾四周,目的便是为了让前前后后所有的行商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使君啊,这樊千秋平日颇为狡诈多疑,今日宴请我等,恐怕只是一时示弱,未必真认输。”东门望从旁提醒道。
“本官自然看出来了,即使如此,亦是在示弱,尔等只要不给粮,他便没活路,其馀事,虚与委蛇!”陈须冷笑。
“他会不会在筵席上”东门望压低了声音,用手掌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他难不成敢杀你们?此事若传出去了,天下行商都要翻了天,尔等放心得去,他不敢杀尔等!”陈须大手一挥。
“诺!”东门望答道。
“至于尔等,到了那筵席上,便以东门公为首,他说什么,你们便说什么,莫要胡言乱语!”陈须再一次警告道。
“诺!”众人连忙再次答下。
当日酉时,县寺正堂准时开席了。
樊千秋一共发帖邀请了十五个人,无一例外都来了,且人人都非常准时。
主宾分别是东门望丶东门义丶东门智三父子,陶然之这社外行商的首领,还有荥阳县尉悦。
至于剩下的十个人,六个是五谷社行商,四个则是社外的行商。
连同东门望父子三人在内,在场这十四个行商,手中掌握的存粮加起来,起码超过八百万斛。
除了这些“外人”,堂中还有龚遂等属官作陪,所以筵席的场面很热闹,与寻常的筵席无异。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敬酒虚礼也了结,樊千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爵,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诸公,今日仓促设宴,酒菜难免粗陋,让诸公见笑了。”樊千秋作局促状,有些讨好地说,自然引来了堂中的一阵辞谢。
“本官今日设宴的目的,诸公想来已经知道了,本官想请教诸公,荥阳粮市为何无粮可售?”樊千秋摆足了愁眉苦脸之貌。
“”
堂中这一众行商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实际上又未说话,最终仍把目光投向东门望。
“东门公,你是荥阳粮商中的耆宿,定知此事其中的缘由,还请不吝赐教,提点本官一二。”樊千秋执晚辈之理开口问道。
“使君多礼了,老朽徨恐啊,不只是使君心焦,我等粮商亦担忧!”东门望连忙匆忙地还礼,实则却在暗中观察县令之色。
“东门公啊,本官初来乍到,以前若有冒犯处,请莫见怪,本官可以改过,只要莫让黔首挨饿。”樊千秋此话说得极诚恳。
“使君之言,老朽听了徨恐,”东门望心中愉悦,看来樊千秋真急了,他顿了顿才道,“但使君罢免旧有属官,欠妥啊。”
“东门公,本官亦知此举孟浪,可如今木已成舟,想再栽回地里种活已然不可能了,
只能日后再弥补。”樊千秋连连叹道。
“既然如此,老朽先妄言几句,使君先听上一听。”东门望缓声说道,他打算再给樊千秋开一次价码,看对方是否识时务。
“还请指教。”樊千秋焦急道。
“今日龚主簿到社中去时,我等已经浅谈过了,荥阳粮市没有粮且粮道断绝,是因为县城周边忽然兴起了江盗和山贼”
“忽然兴起江盗山贼则是因为乡里失去了规矩,乡里失去规矩又是因为使君罢免了旧属官。”东门望一本正经地缓缓解释。
“江盗?山贼?哪怕粮道真的断了,尔等粮仓中旧有的存粮难道还会不翼而飞?”樊千秋在心中暗骂,但面上却频频点头。
“东门公,那你觉得当如何扭转今日的危局呢?”樊千秋有些讨好地问道,但眼中却有些凶光!
“这”东门望正准备借机逼樊千秋起用旧属官,可还未开口,却被樊千秋下一句话拦住了。
“那是不是应该发兵剿灭所有的山贼和江盗?”樊千秋有些激动地假意询问道。
“剿贼平盗!这是正论!”龚遂忽然站起来,以极高的声音说道,堂中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东门公,既然是山贼和江盗截断了这粮道,发兵剿贼平盗似乎便能一劳永逸。”樊千秋再问,眼底的凶光越来越明显。
“—”东门望明知是没有山贼和江盗的,所以一时竟答不上来,他有些迟疑地下意识道,“使君,剿贼平盗是个法子。”
“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了,发兵剿贼平盗,何人胆敢阻拦,便是山贼江盗的同伙!”樊千秋在众人说异的目光中站起来。
“—”最错愣的自然是东门望和县尉阚悦,他们先前都以为樊千秋会认输认错,但是此言一出,他们彻底是晕头转向了。
这樊千秋到底下的是什么棋?
“平盗缴费便要有粮有兵,兵的事情自然由县尉解决,这粮的事情还得由诸公合谋,扫一扫仓房,凑一凑!”樊千秋道。
“”连同东门望在内的众行商猛然抬头,他们终于恍然大悟了,今日县令不是要认输认错,而是要借机“勒索”他们!
“虽然粮道已经彻底断绝,但是诸公定有存粮,尔等想要留着压仓底,本官也不逼诸公,可纳粮充军粮,当踊跃而行吧?”
“—”东门望等人面色铁青,他们当然可以硬顶着不交,可若是此事传出去了,黔首又无粮可吃,恐怕便要硬抢他们了!
“东门公,本官要的也不算多,共十万斛粮,尔等可能凑一凑?”樊千秋笑着道,这数目不算多,且不是他最重要的目标。
这价值高达千万钱的十万斛粮,充其量只是猎杀猛虎时顺带摘取的果子而已,除此之外,它还能让被围猎的猛虎放松警剔。
“恩?东门公,县仓的粮都拿出来抛售了,并无馀粮充军粮,尔等不愿意纳粮,黔首听闻,恐怕会有怨气。”樊千秋逼道。
“—”陶然之等人自知没资格出来插话,只能看向东门望,等待对方拿主意,毕竟,可不是人人都敢与县令明着作对的。
“县令说得是,这十万斛粮,我替荥阳粮商应下了。”东门望咬着牙出此言,只恨自己不谨慎,被樊千秋抓到了这机会。
“既然应下了,本官索性将数目定下来吧,五谷社出九万斛,陶公几人出一万,数目不大,不必找其馀粮商。”樊千秋道。
这数目摆明着有偏,将五谷社的行商和社外行商区别对待:东门望父子三人自然是铁色铁青,陶然之等人则是一脸窃喜。
“东门公觉得这安排如何呢?”樊千秋坏笑道。
“便丶便按使君所说。”东门望咽了咽口水道。
“好啊!”樊千秋夸张而又愉悦地猛拍着手掌,接着才说道,“龚遂,立刻就将券约拿上来吧。”
“诺!”龚遂随即就将提前备好的券约呈上来。
“恩,让诸公签字画押。”樊千秋指了指几人。
纳粮竟然还要画押,这也是从未听说的事,但粮都要交了,又怎缺这一个画押呢,几人稀里糊涂地陆续在上面画了押。
待那特意写在素帛上的券约重新传回樊千秋的手中之后,他终于是满意而又冷漠地干笑了几声。
“好好好,诸公急公近义,实乃荥阳黔首之福,实乃大汉天下之福。”樊千秋假笑着赞完之后,将券约交还给了龚遂。
“龚主簿,以本官的名义,拟一道旌奖的布告,将东门公他们捐粮的义举清楚写下,
让黔首知晓此事。”樊千秋冷道。
“这这就不必了吧。”东门望的脸色骤变,连忙站起来拒绝道。
这可不是东门望不明名利,而是此举等同于大张旗鼓的提醒黔首们:五谷社和东门家有大量存粮,这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