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创缝合区也已经乱成一锅粥。呻吟声、器械碰撞声、医生简洁的指令声交织。

五六张治疔床上都躺着血迹斑斑的伤员，有限的几名急诊科医生忙得脚不沾地。

楚白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一个情况最复杂的伤员：一个年轻男性，左侧面部至下颌局域遭受严重撞击和撕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耳前斜向下延伸至下颌角下方。

皮肤和皮下组织不规则撕裂、外翻，更严重的是，伤员下巴歪斜，无法正常闭合，口水混着血水不断从嘴角流出，疑似下颌骨骨折合并腮腺、面神经损伤。

“这个！”楚白当机立断，拉着顾羽柔就冲了过去。他一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一边对旁边焦头烂额的急诊医生说：“老师，这个交给我们，让口腔外科来处理口腔颌面部外伤！”

那急诊医生如释重负：“太好了！怀疑下颌骨髁状突骨折，伴有大面积软组织撕裂，可能伤及面神经和腮腺，正准备请你们会诊！”

楚白已经俯身，开始快速检查。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声音冷静地如同在手术室下达指令：

“顾医生，检查下颌骨动度，初步判断骨折类型和移位情况！关注张口度和咬合关系！”

“利多卡因加因肾上腺素，局部浸润麻醉，范围要够！”

“生理盐水，大量冲洗，彻底清创，注意查找异物！”

“小血管钳，活动性出血点先止住！”

他的指令清淅、快速。本来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特大场面的顾羽柔感到楚白身上的专注与坚定，她也没有丝毫尤豫，立刻执行。

她小心地触诊伤员的下颌骨和颞下颌关节局域，语速飞快地汇报：“左侧髁状突局域压痛明显，骨擦感可疑，张口受限，咬合关系紊乱，中线右偏！”

同时，她已接过护士递来的麻醉药，精准地在伤口周围进行阻滞和浸润注射。

楚白点头，手下不停，用大量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将泥沙和碎屑仔细清除。他的动作既快又稳。

清创完毕，真正的挑战开始——这不仅是缝合，更是对口腔颌面部复杂结构的重建。

“顾医生，”楚白的声音在口罩下显得有些闷，“你负责精细缝合皮下和真皮层，最大限度保证面部外观。深层的肌肉、以及疑似受损的腮腺包膜和面神经分支交给我探查和处理。”

这是最合理的分工。顾羽柔的缝合技术以精细跟美观着称，而楚白对颌面部深层解剖结构的把握无人能及。

“明白。”顾羽柔深吸一口气，拿起持针器，换上最细的缝合线。

当她拿起器械，触碰到伤员皮肤的那一刻，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屏蔽了。她的眼中只有那道需要被完美修复，关乎功能和面容的创口。

两人不再需要语言交流。

楚白用精细的器械小心翼翼地分离、探查。他首先找到了受损的腮腺咬肌筋膜，仔细修补，防止术后涎瘘。

接着，他如同在显微镜下操作般，避开了在创口内穿行的面神经下颌缘支和颊支，用极细的可吸收线缝合了断裂的口轮匝肌和笑肌纤维。

而顾羽柔则紧随其后，在他处理好深部结构后，立刻进行皮下组织和真皮层的对位缝合。

她的手指稳定得象雕塑家，针距均匀，松紧适度，确保伤口对合得天衣无缝，为后期疤痕最小化打下坚实基础。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节奏。楚白处理完一个局域的深部，一个眼神，顾羽柔的针线就跟上。

有时他甚至不用抬头，只需手微微一顿，顾羽柔就能心领神会地递上他需要的下一号缝线或器械。

周围的嘈杂仿佛成了背景音。他们沉浸在一个由血污、器械和极度专注构筑的世界里。

旁边的护士都有些看呆了，她从未见过配合如此默契的颌面部清创缝合，仿佛这两个人的大脑是连在一起的。

“下颌角内侧深部探查，”楚白低声提醒，这里靠近重要的血管神经。

顾羽柔屏住呼吸，配合着楚白极其小心的操作，提供最佳的暴露和辅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楚白缝完最后一束深部肌肉，确认主要结构都已修复，顾羽柔几乎在同一时刻，打好了表皮最后一个漂亮的结。

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变成了一条虽然红肿但缝合得极其精细、对位完美的线条，为后续的骨折复位手术创造了良好条件。

直到此时，两人才几乎同时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瞬间袭来，但看着彼此被汗水和血污沾染的口罩和额发，眼神碰撞时，里面只剩下一种东西——对彼此专业能力的绝对认可和共同完成高难度任务后的释然与成就。

之前饭桌上的尴尬，还有那个广场上的热吻，顾父顾母要求的尴尬，在这成功守护了患者面部功能和外观的成就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值一提。

顾羽柔看着楚白那双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清淅地认识到：无论他私生活如何，在医疗的世界里，他是一个足以让她仰望和追随的强者。

和他并肩作战，能触及到她一个人无法到达的高度。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急诊科医生由衷的赞叹：“太厉害了！这清创缝合，这解剖层次把握……到底是口腔外科的专家！给后续手术铺平了道路！”

他们只是口腔外科的规培生，甚至楚白还是一个第一年的一年级生。

但这分外界的肯定，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顾羽柔的心结。

她的价值在这里，在这个救死扶伤的战场，在这个能让她技术发挥到极致、能与顶尖同伴并肩的平台。

顾羽柔转过头，看向一直等在清创区外围目睹了全过程的顾父顾母的方向，用一种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清淅地说道：

“爸，妈，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工作，我能做的事，我存在的价值。我要留下来。”

然后，顾羽柔转过身，听到楚白在叫她，跟随着楚白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