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闻言,正色道。
“使君愿亲自前往,冒险说和,备感激不尽!一切,便依使君之意。只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担忧。
“奉先性情莫测,使君此行,凶险异常。不如让云长或翼德率一队精锐,护卫使君前往?”
“玄德公好意,燮心领了。”
士燮婉拒,语气却充满自信。
“然,既然是去说和,而非征讨,带太多兵马反而不美,易引起温侯猜忌。
有子龙与五十藤甲锐卒护卫足矣。况且,”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今日安风津战果,便是燮此行最好的护卫”。”
刘备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士燮的用意。
他是要借这场大胜的馀威,作为与吕布谈判的底气。
这份胆识和谋略,让他再次对这位交州牧刮目相看。
“既如此,备便预祝使君马到成功!”
刘备不再坚持,举起水碗。
“愿使君能说服奉先,使我徐州上下,同心戮力,共保家园。”
“必不负玄德公所托。”
帐内众人共同举杯。
接下来两日,士燮并未立刻动身。
他一边让赵云协助关羽清点战利品,安抚伤员,集成部队。
张飞更是缠着赵云,非要切磋武艺。
赵云推脱不过,两人在校场过了几招,自然是点到即止。
张飞力大无穷,丈八蛇矛凶猛无匹,赵云枪法精妙,灵动迅捷。
一番较量下来,张飞对赵云更是佩服,直呼“过瘾”,拉着赵云称兄道弟,关系融洽无比。
安风津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徐州,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入了西北方向那座并不宏伟的小沛城中。
第三日清晨,一切准备就绪。
士燮、赵云,以及五十名精神斗擞、甲胄鲜明的藤甲骑兵,在安风津营门外集结。
刘备、关羽、张飞率领众将亲自相送。
“士使君,一路保重。”
刘备握着士燮的手,郑重嘱托,“若事不可为,切勿勉强,安全为上。”
“玄德公放心,燮自有分寸。”
士燮含笑点头,目光扫过送行众人。
他翻身上马,对着刘备等人一抱拳:“诸位,静候佳音,告辞。”
“保重。”
在刘备等人目送下,这支小小的队伍,迎着初升的朝阳,向着小沛方向,踏上行程。
马蹄嘚嘚,扬起细细的尘土。
赵云白袍银枪,护卫在士燮身侧,五十藤甲骑紧随其后,虽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百战精锐的凛然之气。
离开安风津,士燮一行五十馀骑沿着官道向西北方向的小沛行进。
初夏的淮北平原,本该是禾苗青青、生机盎然的时节,但沿途所见,却多是荒芜的田地和废弃的村落。
战乱的痕迹无处不在,偶尔能看到面黄肌瘦的流民在野地里挖掘着草根树皮。
看到士燮他们这支甲胄鲜明的队伍,都惊恐地躲藏起来。
“民生多艰————”
士燮望着车窗外的景象,轻轻叹息。
乱世如洪炉,煎熬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赵云策马护卫在侧,闻言沉声道。
“府君心怀慈悲。唯有早日平定乱局,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队伍行进速度不慢,但士燮刻意控制着节奏,并未急于赶路。
他需要给吕布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安风津大捷的消息。
途中,他们遇到了几股小规模的溃兵和土匪,大多望见藤甲骑那精良的装备和肃杀的气势便自行退避。
也有不长眼的试图拦路,根本无需赵云出手,只需十馀名藤甲骑一次弩箭齐射,便足以让这些乌合之众抱头鼠窜。
藤甲兵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在这些小规模接触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天下午,小沛城那低矮而略显残破的城墙轮廓,已然在望。
与下邳、广陵等大城相比,小沛更象一个加固了防御的大镇子。
城头上旗帜稀疏,守军的衣甲也算不上齐整,但隐隐透出一股剽悍之气。
城门外,气氛显得有些异样,盘查的兵卒眼神警剔,与安风津那种同仇敌忾的氛围截然不同。
“来者止步!”
一名队率模样的军官上前,拦住去路,目光在士燮的马车和赵云等藤甲骑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戒备。
“尔等何人?来自何处?欲往小沛何事?”语气算不上客气。
赵云策马微微上前,朗声道。
“此乃交州牧士燮士使君车驾,特来拜会温侯,有要事相商。速去通禀!”
“交州牧?”
那队率显然愣了一下,交州远在岭南,其牧守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小沛?
他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但见对方气度不凡,护卫精悍,也不敢怠慢。
“请稍候,容末将通禀。”
他转身快步跑回城内。
队伍便在城外静静等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城内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数骑奔出城门。
为首一员将领,年约三旬,面容精悍,目光锐利,身披铁甲,腰佩长刀,显得英武不凡。
他来到队伍前,勒住战马,拱手道。
“末将张辽,奉温侯之命,特来迎候士使君。”
张辽张文远!
士燮在马车内听得真切,心中微动。
此人乃吕布麾下头号大将,不仅武勇过人,更兼沉稳有谋,在并州军中威望极高。
吕布派他前来迎接,既显示了一定的重视,恐怕也存了掂量掂量的心思。
士燮示意停车,在赵云搀扶下走下马车。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是一身深青色儒衫,外罩一件不起眼的半旧斗篷,显得儒雅随和。
“原来是张将军,久仰大名。”
士燮含笑还礼,语气平和,“燮不请自来,叼扰温侯了。”
张辽的目光快速扫过士燮,在那份与传闻中“岭南枭雄”不甚相符的儒雅气质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到士燮身后按辔而立的赵云身上。
当看到赵云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其身后那数十骑虽静默却散发着丛林猎手般危险气息的藤甲骑兵时,张辽的瞳孔微微一缩。
作为沙场宿将,他自然能感受到这支小队人马的不凡。
尤其是那白袍将领,虽未发一言,却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其气势,竟隐隐不输于他所见过的任何顶尖猛将。
“士使君客气了。温侯已在府中等侯,请随末将入城。”
张辽压下心中的惊异,侧身让开道路,态度比那守门队率躬敬了不少。
实力,永远是赢得尊重最快的方式。
在张辽的引领下,士燮一行穿过并不算宽敞的街道,向着城中心的府衙行去街道两旁显得有些箫条,商铺大多关门闭户,行人稀少,偶尔有并州骑兵巡逻而过,眼神桀骜地打量着这支陌生的队伍。
整个小沛城,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很快,队伍抵达府衙。
与其说是府衙,不如说是一座被临时征用、稍加修缮的大宅院。
门楼还算气派,但难掩其内部的简陋。
张辽在门前下马,对士燮道。
“士使君,请。温侯在内堂相候。”
他看了一眼赵云及其身后的藤甲骑,“这几位兄弟,可在偏厅用些茶点歇息。”
这意思,是只让士燮一人入内。
赵云眉头微蹙,看向士燮。
孤身入内,风险难测。
士燮却似毫不在意,对赵云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又对张辽笑道。
“有劳张将军安排。子龙,你等在此等侯便是。”
“府君————”赵云欲言又止。
“放心。”
士燮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态自若地随着张辽。
赵云目送士燮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随即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默默地将府衙门口的防卫布置、可能的进出路线记在心中。
五十名藤甲骑则散开,占据有利位置。
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刀柄或弩身之上,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令周围那些并州兵卒都暗自凛然。
内堂之中,光线略显昏暗。
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堂中,正仰头看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徐州舆图。
他身形极为雄壮,即使隔着衣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蕴含的爆炸性力量。
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厅堂的中心,一股桀骜的压力弥漫开来。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剑眉斜飞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面容俊朗刚毅。
正是飞将军吕布,吕奉先。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电光,瞬间落在刚走进来的士燮身上。
“交州牧,士燮?”吕布淡淡开口。
面对这位名满天下、也谤满天下的飞将军,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士燮心中亦是一凛。
但面上却依旧从容,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正是在下。久闻温侯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吕布没有回应他的客套,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交州————好远的地方。士使君不在岭南享福,千里迢迢跑到这徐州险地,还去了安风津,帮刘备打了场胜仗————所为何来?”
他话语直接,单刀直入,更是点明了已知晓安风津之事,显然是在给士燮一个下马威,也是在试探他的来意和底气。
士燮迎着吕布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坦然一笑,笑容温润,却自有锋芒。
“燮此来,非为他事,只为给温侯,送一份前程,也为我大汉,寻一条生路”
o
“哦?”
吕布剑眉一挑,那份桀骜之中多了几分玩味。
他渡步到主位坐下,并未示意士燮落座,姿态依旧居高临下。
“给本侯送前程?为大汉寻生路?士使君,好大的口气。
“却不知,这前程如何送?生路又在何方?”
他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个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动作豪迈,却也更显疏狂。
士燮不以为意,自行走到客位坐下,姿态从容,仿佛本就该如此。
他自光扫过墙上那幅徐州舆图,缓缓道。
“温侯可知,如今汉室倾颓,非止因黄巾、董卓之乱,更因四方州牧,各怀异心,视朝廷如无物,视天子如傀儡。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候,其心路人皆知。”
“袁本初四世三公,却无匡扶之志;袁公路更甚,僭号之心已露————此等之辈,岂是汉室忠臣?”
吕布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冷哼一声。
“曹操、二袁,确非善类。然,与本侯何干?与你这交州牧,又有何干?”
他虽狂傲,但也并非全然不晓大势,只是更习惯于用手中的方天画戟解决问题。
“息息相关。”
士燮语气沉凝。
“温侯勇武,天下无双,并州铁骑,亦是天下精锐。然,困守这区区小沛,仰人鼻息,粮草不继,纵有擎天之勇,又能如何?”
“难道温侯甘心如此,空负一身本事,却在这徐州一隅,碌碌无为,甚至————最终被更强的势力,如曹操、袁术所吞并?”
这话似乎戳中了吕布的某些心思。
他放下酒囊,目光锐利地看向士燮,带着一丝愠怒,也有一丝茫然。
他吕布,自然不甘心。
丁原、董卓的部曲他都能夺,岂会甘心久居人下,还是刘备这等在他看来”
虚伪”之人之下?
“哼,刘备?仁德?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吕布不屑道,随即话锋一转,逼视士燮。
“那你呢?士威彦,你远在交州,拥兵自重,开拓海贸,富甲一方,难道就是忠臣了?”
“燮不敢自诩忠臣。”
士燮坦然承认,话锋却随即一转。
“然,燮始终铭记,身为汉臣。”
“交州虽僻远,然燮兴教化,劝农桑,抚俚汉,保境安民,所行之事,无非是想在乱世之中,为这大汉保留一片净土,一方元气。燮之心,可昭日月。而温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吕布。
“你诛杀国贼董卓,无论初衷如何,于大汉有功,天下人皆见,此乃大义所在。”
“诛董————”
吕布眼神闪铄了一下。
诛杀董卓,确实是他人生中最为“光彩”的一笔?
也是他内心深处偶尔会拿出来安慰自己并非全然“无义”的凭据。
士燮不提他杀丁原,只提他诛董卓,并且将其拔高到“于大汉有功”的“大义”层面,这让他心中颇为受用,脸色也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