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走到打饭窗口。
正如赵铁柱所说,食堂的饭菜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苦——杂粮窝头、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外加一小勺看不见什么油星的炒咸菜。
这与刘光天在其他公社看到的伙食水平差不多。
赶了一天路,刘光天此刻也是饥肠辘辘,他没多说什么,接过饭菜,跟着赵铁柱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在整个吃饭过程中,赵铁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专注而迅速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
他既没有象有些公社干部那样,趁机向刘光天打听县里的最新动向或政策风声,也没有诉苦抱怨条件艰难,或者表功眩耀公社的成绩。
这种沉默寡言、务实专注的作风,再次让刘光天感受到了这位书记的独特之处。
赵铁柱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自己碗里的粥和窝头吃完,碗里干干净净。他这才抬起头,看向也刚放下碗筷的刘光天,提议道:
“刘同志,要不,咱去我办公室坐坐,喝碗水?”
刘光天正想多了解一些这个与众不同的公社,立刻点头:
“好的,听赵书记安排。”
两人便起身离开了喧闹的食堂,来到了赵铁柱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和陈设一样简单,一张掉了漆的旧木头办公桌,两把看起来坐上去不会太舒服的木板凳,墙角放着暖水瓶和洗脸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赵铁柱拿起暖水瓶,给刘光天面前的搪瓷缸子里倒了一碗白开水,自己也倒了一碗,然后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他目光落在刘光天身上,开口问道:
“刘同志,看你的样子,年纪好象不大?”
刘光天双手接过缸子,躬敬地回答:
“是,赵书记,我参加工作不久,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赵铁柱点了点头,语气平缓地说道:
“恩。你们这个支农办公室的情况,我大致也了解一些,都是从四九城那边借调过来的同志。”
“说实话,刚开始,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们,吃不了基层的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简陋的办公室窗外:
“基层苦,这是大实话,但也是个能锻炼人的好地方。”
“我们红旗公社,条件确实很差,比不了城里,这一点,我不藏着掖着。”
他的语气随即郑重了几分,看着刘光天,眼神锐利而坦诚:
“但是,该做的事儿,我们红旗公社一件也不会落下,也绝对不允许落下!”
“你回去跟李主任说,只要是对生产有利的,无论是上级派发的进度资料,还是交代下来的任务,我们红旗公社,保证百分之百完成,绝不讲条件,也绝对不会打半分折扣!”
“……”
就这样,刘光天在红旗公社那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招待所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公社大院里传来的操练声和早起社员的动静唤醒。
他没有多作停留,起床收拾了一下之后,便与赵铁柱书记简短道别,开车离开了红旗公社。
说句实在的,他这次来红旗公社,前后待了不到一天,并没有跟太多人有过多的交流。
整个公社给他的感觉,就象一台精准运行的机器,而这一切,可能完全得益于赵铁柱这个领头羊的硬朗作风。
感觉这里的每个人,从干部到普通社员,都在埋头干活,目标明确,根本没有多馀的时间和精力去闲聊或者磨蹭。
作为对比,刘光天心里觉得,像赵铁柱这样的基层领导挺好的。
当然,这绝不是否定王家庄公社的那些领导,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和做事方法。
只是说,赵铁柱可能是部队转业下来的,身上带着那种鲜明的军人作风,这跟普通的、更多依靠人情和传统方式工作的基层领导,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当然,刘光天心里也清楚,在这年代,贫穷、生产力不足、粮食短缺、物资匮乏,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是普遍性的问题,不会因为某个领导个人的作风强硬与否,就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大的环境如此,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只是说,有赵铁柱这样一个真抓实干的领导,下面那些社员们呢整体的精神面貌和干事作风,肯定会更紧绷一些,更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精神气儿更足。
这或许就是最大的区别了。
刘光天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比较和想法抛到脑后,专注地握着方向盘,沿着来时的颠簸土路,返回县城。
一路无话,当他开着车回到县支农办公室的大院时,刚好是中午饭点。
他刚跳落车厢,正准备去汇报工作,就碰见了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的王姐。
“哎,光天,回来了?”
王姐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正好,走走走,先去食堂吃饭,边吃边说!这一趟辛苦了吧?”
刘光天也确实饿了,便跟着王姐一起往食堂走。
两人打好饭菜,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刚坐下,王姐就迫不及待地、压低了点声音问他:
“怎么样,光天?这次下去还顺利吗?那红旗公社……没为难你吧?”
“他们那赵书记,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
刘光天扒拉了一口饭菜,咽下去后才摇了摇头:
“恩,王姐,挺顺利的。”
“而且,我觉得红旗公社的赵书记……这人挺有意思的。”
“哦?怎么说?”王姐一听也来了兴趣,夹菜的筷子都停住了,好奇地追问。
刘光天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客观地描述:
“反正吧,我觉得这赵书记挺硬气的,作风也确实硬派,话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子上,安排工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他们整个公社,虽然我看条件也比较具体,比咱们之前去的有些公社可能还差一点,但给人呈现出来的感觉……”
“就是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很有秩序,很有股劲儿,大家都在埋头做事,没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
刘光天说完,旁边的王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恩,你观察得还挺细。”
“这红旗公社啊,我们办公室刚成立过来对接工作的时候,就有人说过。”
“他们公社的书记赵铁柱,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带着一股子兵味儿。一般虽然他们那个公社条件是全县最差的几个之一,地理位置也偏,土地也贫瘠,但奇怪的是,每年的粮食收成啊,以及完成县里下达的各项生产任务指标,在全县各公社里面排队对比的话,往往都能排到中上游,算是很不错的了。”
王姐说完,旁边的刘光天连连点头。
说实话,亲眼见过赵铁柱之后,再听到王姐这话,他对于红旗公社能在艰苦条件下取得这样的成绩,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有这样的带头人,想不干出点样子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