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子,羞羞答答地在北风里打着旋,待到后半夜,便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地复盖了屋顶、院墙和光秃秃的枝桠。
清晨推开门,满世界刺目的白,寒气扑面,象是能把人的呼吸都冻住。
“下雪了。”李平安站在西跨院门口,呵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这场雪,对于盼着冬小麦能安全越冬的农人来说是“瑞雪”,但对于城里这些靠着定量、算计着每一口粮食过活的人们来说,意味着出门更难,柴火更贵,日子也要更加缩紧几分。
林雪晴把儿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家伙看着满院的雪,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这场雪不小,怕是得下一天。”林雪晴有些发愁,“家里的煤核不多了,得省着点用。”
“恩,”李平安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院角那堆被雪复盖的煤块,“下午我去看看,能不能再弄点。” 他虽然有些门路,但在这年月,能源和粮食一样紧俏。
前院阎埠贵家已经热闹起来。阎埠贵指挥着两个半大的儿子阎解成、阎解放扫雪,不是扫干净走路,而是把雪仔细地堆到墙根下,还用铁锹拍实。
“爸,堆这儿干嘛?碍事!”阎解放嘟囔着。
“你懂什么!”阎埠贵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这雪水化了,渗到墙根,开春墙皮容易返潮!堆在这儿,化得慢!一点过日子的道理都不懂!”他算计到了每一分可能的风险,或者说,每一分可能需要额外付出的成本。
中院,贾家的烟囱冒出的烟明显比别人家细弱许多。贾张氏裹着件油渍麻花的棉袄,揣着手站在门口看雪,三角眼里全是烦躁。棒梗和小当扒着门框,眼巴巴看着别人家孩子偶尔跑出来玩雪,却不敢出去——他们脚上的棉鞋已经破旧,禁不住雪水浸泡。
“看什么看!回屋呆着去!冻病了哪有钱看!”贾张氏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心里却在盘算,易中海今天该送这个月的“接济”来了吧?能不能多要几块煤钱?
秦淮茹在屋里,就着窗外雪光纳着鞋底,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孩子月份大了,消耗也大,光是饿的感觉就比以前更强烈。
易中海那点接济,也就刚够糊口,想攒下点东西为生产做准备,难如登天。她偶尔会下意识地摸摸肚子,那里面的小生命每一次胎动,都让她既欣慰又徨恐。
后院许大茂家倒是安静。王翠花一大早就起来,把屋里那点煤核炉子烧得旺旺的,正在蒸一锅掺了大量野菜和麸皮的窝头。许大茂还缩在被窝里,听着外面扫雪的声音,心里骂骂咧咧。他既恨这鬼天气,更恨身边这个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女人。离婚无望,这憋屈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轧钢厂里,机器的轰鸣似乎也被这严寒冻得有些滞涩。工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衣,动作比平日慢了些,呵出的白气在车间里氤氲不散。
李平安在厂区巡视,能看到不少人脸上带着明显的菜色和疲惫。食堂中午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老三样”——清汤、窝头、水煮菜,只是那菜叶似乎更少了,汤也更清了。
“处长,这鬼天气,兄弟们巡逻够呛。”王大虎搓着手走过来,鼻子冻得通红。
“让大家轮流去门岗室暖和一下,喝点热水。”李平安吩咐道,“非常时期,更要确保厂区安全,不能出纰漏。”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人心越容易浮动,保卫工作越不能松懈。
下午,雪渐渐小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李平安借着去街道办办事的机会,绕道去了一趟妹妹李平乐家。陈家住的大杂院更是拥挤,积雪也没人认真清扫,踩上去咯吱作响。
李平乐正在屋里用旧毛线织着小袜子,看到哥哥来了,很是惊喜。
“哥,你怎么来了?下这么大雪。”
“顺路看看你。”李平安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打量了一下妹妹的脸色,比前些日子似乎红润了一点,心下稍安。他注意到屋里角落放着一个小布袋,里面露出些红枣和黄豆,知道是林雪晴送来的。
“身子怎么样?有什么反应吗?”
“还好,就是有时候觉得没力气。”李平乐轻声说。
陈江河还没下班,屋里就兄妹两人。李平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颜色深褐的肉干,看起来其貌不扬,却隐隐散发着一丝不同于普通肉类的醇厚香气。这是他用空间里喂养的野兔肉,加之微量灵泉水精心烤制的,极易保存,营养也更为丰富。
“这个你收好,平时觉得实在没精神了,就嚼一小块,别多吃。”李平安叮嘱道,没有多说肉的来历。
李平乐接过,感受到哥哥那份沉甸甸的、不宣于口的关系,眼框微热,重重地点了点头:“恩,我知道,哥。”
从妹妹家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雪后的街道格外泥泞寒冷,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里,象一个个移动的、为生存而奔波的茧。
回到四合院,家家户户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脆弱。那一点点光亮,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严寒和匮乏所吞噬。
中院易中海家,果然传来了贾张氏不算小的高门大嗓,似乎在争论着煤钱的事情。易中海压抑的辩解声隐约可闻。
西跨院里,林雪晴已经开灯,正在灯下缝补。李耀宗在炕上睡得正香。锅里温着简单的晚饭——依旧是粥和窝头,只是今晚的粥里,多了几粒林雪晴小心翼翼放进去的红枣。
李平安脱下冰冷的外衣,坐在炕沿上,感受着屋里这微弱却实实在在的暖意。外面是冰天雪地,是算计,是挣扎;而这一方小小天地,是他需要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安宁。
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如何在这严寒与匮乏中“藏”好自己,积蓄力量,等待春来,是摆在每一个人面前的难题。
对于李平安而言,这不仅是物质的冬藏,更是心性的磨练,是对守护能力的又一次严峻考验。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尚未融化的积雪,眼神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