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这三天,象是熬一锅糨子,每时每刻都黏糊糊地过得慢。李平安照旧每天演他那病秧子,可心里的焦躁只有自己清楚。他一遍遍琢磨交易可能出的各种幺蛾子,想了好些应对的法子,还提前偷摸去永定门外的芦苇荡踩过点。
那地儿选得是真绝。快入冬了,芦苇杆子枯黄,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哗啦啦响,成了天然的遮挡。河沟子弯弯绕绕,底下全是烂泥,除了打鱼的或图近道的,平常鬼影子都少。真要出点事,不管是藏是跑都方便,同样,也容易叫人下套。
阎埠贵好象瞧出他这几天心神不宁,拐弯抹角问过两回,都被李平安用咳嗽和“病得心里发空”糊弄过去。但这老先生的精明劲儿让他暗自提防,手脚越发小心。
第三天擦黑,他早早回了屋,插好门。夜色浓起来,他的心反倒定了,像口古井,照着即将来的风浪。
子时过了,估摸院里人都睡死了,他再次换上夜行衣,检查了随身家伙——不是为交易,是为防万一。短刀、镖、还有那支从杀手身上摸来的王八盒子,都藏在顺手地儿。然后心里一念,把备好的五十斤烟土和五包磺胺从空间弄出来,拿个厚实麻袋装了,甩肩上。
分量不轻,可对他淬炼过的身子来说,不算啥。
推开后窗,夜风带着寒气灌进来。他象片落叶,悄没声融进黑暗,朝着永定门外快走。
越靠近城门,巡逻的岗哨和探照灯越密。李平安不得不把身法提到顶,像壁虎爬墙,充分利用每片影子、每个建筑死角,有惊无险地躲开所有明哨暗卡,翻过那段破城墙,溜出了城。
城外更是荒凉。月亮叫云彩遮了,四下抹黑,只有风刮过枯草芦苇的呜咽声,还有远处永定河水隐隐的流动声。
他按记下的道儿,深一脚浅一脚摸向那片老大的芦苇荡。枯黄芦苇比人还高,密密扎扎长着,像座大迷宫。脚下泥地变得湿泞。
快到芦苇荡边儿上,他停住脚,再次竖耳朵听。除了风水声,好象没别的动静。但他不敢大意,把麻袋轻轻搁个隐蔽苇丛下,自己则象狸猫似的蹿上一棵歪脖子老树,借高处地势,仔细瞅着荡里情况。
时间一点点熬,丑时正刻快到了。
就在他疑乎对方是不是要放鸽子的当口,下游方向的芦苇丛,极轻微晃了几下,不象风吹的样。接着,一点弱得象萤火虫的光,闪了三下,灭了。
信号!
李平安的心提了起来。他没立马应,依旧憋气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光亮又在稍远地儿闪了一下。
对方也在观察,在确认。
李平安从树上出溜下来,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铜镜——这是他从空间杂货堆里翻出来的旧货——对着刚才光亮最后消失的大致方向,借着云缝里漏出的微弱月光,反射了一下。
光线弱得几乎瞧不见。
做完这动作,他立刻离了原地,挪到另一个早看好的位置,伏低身子,眼珠子死死盯着前头。
芦苇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很轻,但在死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一个黑影慢慢拨开芦苇走出来。个头挺高,好象就是那夜在乱葬岗见过的那人。他站在一片稍开阔的水洼边,不再往前,只默不作声站着,象是焊在了夜色里。
李平安没再尤豫。他背起麻袋,一步步从藏身处走出来,同样停在了离对方十来步的地儿。这距离,既能低声说话,又留出反应空当。
俩人隔空对着,谁都没先吭声。空气象是冻住了,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彼此都能觉出对方身上那股子绷紧的警剔和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终于,那高大黑影先开了口,声低沉沙哑,带着股刻意压着的劲儿:“东西?”
李平安没言声,把肩上麻袋放下,解开绳扣,露出里头油布包的方块(烟土)和几个结实的纸包(磺胺)。
那黑影的目光在麻袋里扫过,微微点了点头,象是认了货的成色。但他没上前验货,而是再次开口,话问得尖利直接:“哪条道上的?为啥盯上俺们?”
李平安早备好了说辞,声同样压得低而平稳,听不出情绪:“混口饭的。瞧不惯鬼子汉奸,手里刚好有点你们或许用得上的货,想换个安稳,或者…换个痛快。”
这话半真半假,既摆明了非官家身份和有限度的合伙意思,又暗里透着对他们那摊子事的认同。
黑影沉默了一下,象是在掂量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啥价。”
“不要钱。”李平安的回话出乎对方意料,“换消息,换你们用不上的‘硬货’,或者,换份交情。”
他故意摆出种不图眼前利的态度,这更能取信这些常玩命的人。
那黑影象是愣了下,随即发出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唧:“交情?这世道,交情最不值钱。”
“看对谁。”李平安语气淡得很,“雪中送炭,总强过锦上添花。”
黑影又不吱声了。这次沉默的时候更长。李平安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像小刀子似的刮在他身上。
突然,黑影话头一转,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前几晚上,南城副局长外宅那出戏,跟你有关没?”
李平安心里猛地一咯噔!对方果然把两件事串起来了!他逼自己稳住,声里甚至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懵和惊:“外宅?啥戏?我那几天病得爬不起炕,倒是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听说死人了?”
他演活了个对此毫不知情、只是恰好能供货的局外人。
黑影盯着他瞅了几秒,象是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李平安装得滴水不漏。
终于,黑影象是暂时信了这话,或者觉得再探下去没意思。他没再追问,而是朝前迈了两步。
李平安的身子瞬间绷紧。
但那黑影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扔了过来,落在李平安脚前。
“这是定钱。下回要‘铁疙瘩’(军火),五十条‘长家伙’(步枪),五千发‘花生米’(子弹)。时辰地点,会有人知会你。”
说完,他不再多话,弯腰扛起那沉甸甸的麻袋,动作干净利落,转身就扎进了深深芦苇丛,几下就没影了,好象从没来过。
整个过程快得吓人。
李平安站在原地,没立刻去捡那布包,而是再次凝神感知四周,确认再没异常后,才飞快弯腰拾起布包。
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瞧,里头居然是十几块大洋,还有一小根黄澄澄的金条!
这“定钱”的价值,远超过他这次给的烟土和药!这既是显摆实力,也是一种进一步的试探和拉拢——看看他见了这“横财”是啥反应。
李平安掂量了下布包,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他把布包揣好,不再耽搁,顺着来路又快又小心地撤了。
直到远远离了芦苇荡,重新瞧见北平城黑乎乎的轮廓时,他才稍稍放慢步子。
头回交易,成了。不光成了,还拿到了下一笔更大的买卖,和一份沉手的“定钱”。
血梅的胃口和实力,好象都比想的要大。他们急缺军火,而且有弄钱的门路。
但这根金条,也烫手得很。它意味着陷得更深,风险更大。
风更冷了,吹得芦苇荡像黑色的海,起伏不定。
李平安回头望了眼那片吞没了刚才那场秘密交易的黑暗,眼神复杂。
他知道,从这夜起,他和那个神秘组织,“血梅”,算是真挂上钩了。一条满是凶险,却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和力量的道,在他脚下铺开了。
前路难料,但他既迈出了这一步,就再没回头路。
他转身,加快脚步,朝着那座沉睡着、却又暗流汹涌的城潜行而去。
城墙上,探照灯的光柱像巨兽的独眼,冷冰冰扫过荒凉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