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象驴拉磨,一圈又一圈,磨得人没了魂儿。李平安白天照样撅屁股拉车,破毡帽都快扣到鼻梁上了,见人点头哈腰,那副怂样,他自己都快信了。
可一到夜里,北平就成了他的自助餐厅。
恶鬼面具往脸上一扣,整个人立马支棱起来。白天的窝囊气泄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从里到外的冷煞气。他专找落单的、欠收拾的鬼子下手,手艺越来越溜,地儿越选越偏。匕首捅进去那声闷响,都快成他的催眠曲了。
效果杠杠的。鬼子兵晚上明显老实多了,以前闹哄哄的酒馆暗门子都消停了。街上晃悠的黑狗子和“特高”便衣,眼神里那点凶光都掺进了疑神疑鬼,尤其是走到黑灯瞎火的地方,手电筒晃得跟蹦迪似的。
老百姓私下可传疯了。
“听说了么?昨儿东四那块儿,又没一个!心窝子掏得那叫一个干净!”
“真…真是那恶鬼干的?”
“那还能有假?我七舅姥爷他外甥女的女婿在巡警房打杂,说的!现场利索得很,脚印都没半个!不是鬼是啥?”
“该!让小鬼子缺德带冒烟!报应!
这种带着怕劲儿又有点解气的闲话,在茶馆炕头、墙角旮旯悄悄传,成了这憋屈日子里一点不成样子的乐呵。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里头,冈村宁次可一点乐呵不起来。桌上那摞“恶鬼索命”的报告越来越厚,死法都一个模子,现场利索得邪门。当兵的晚上怂得不敢出门,巡逻磨洋工,甚至有人装病不肯夜里站岗。
“八嘎!”老鬼子一巴掌拍桌子上,茶杯都吓一跳。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窝抠抠着,那点装文化人的劲儿全喂了狗。这哪是反抗?这是打脸,是照着他冈村宁次的老脸啪啪抽!是插在“皇军”心口窝的一把毒刀子!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磨,猛地停脚,对旁边戳着的副官低吼:“给国内发电!用我的名头,请空本武藏大师立刻过来!”
“空本…武藏?”副官显然听过这名号,脸皮抽了一下。
“对!就那个吹成帝国百年独苗的武痴!只有他,没准能治治这个作妖的‘恶鬼’!”冈村宁次声音里带着输红眼的狠劲儿。
几天后,北平火车站戒严。一队脸绷得跟死人似的鬼子兵,护着一个穿和服、蹬木屐的男人出了站。
这人瞅着四十上下,身板不算壮实,甚至有点干巴。可每一步迈出去,木屐磕地声都稳得吓人,像钉进地里。俩眼直勾勾瞅前面,空得瘆人,象两口枯井,没半点活气儿。旁边的人不自觉都缩脖子,觉得后脖颈发凉。这就是空本武藏,光名字听着就象把妖刀。
他没去司令部客套,直接让车开到城外一临时搭的灵堂。里头供着他宝贝徒弟的牌位——就是让李平安一记“八极崩”送回老家的那个空手道高手。
灵堂里阴森得能拧出水。空本武藏跪牌位前头,一动不动,跟泥捏的似的。没掉泪,没吼叫,就那么干跪着,可空气里那股子憋屈和压着的火,沉得旁边所有鬼子军官和兵痞都喘不上气,脑门冒汗。
跪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慢慢站起来,扭脸看向边上溜边站的三本一郎。
“说。”就一个字,冰碴子似的。
三本一郎不敢磨叽,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死的都是一下就没了,手法利落,像练家子;现场没线索;那主好象跟皇军有血海深仇;有零碎消息说戴个恶鬼脸……
空本武藏闷声听着,脸上肉都不带动一下,就那俩死水眼珠子深处,好象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逮着猎物的光。
“恶鬼?面具?”他哑着嗓子哼了一声,像砂纸蹭木头,“藏头露尾的玩意儿。我会亲手柄他那层皮扒了,骨头一寸寸捏碎,给我徒弟垫棺材底。”
他摆摆手,三本一郎赶紧低头溜了。没线索,他压根没指望。真正的老猎手,从来不信别人嚼过的馍。
打这天起,北平的黑夜里,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恶鬼”,又多了一个更瘆人、更能憋的猎手。空本武藏不用那些洋玩意儿,他信自己的拳头和直觉。每晚上,他就象个真鬼魂,独自飘在北平的胡同房顶,气儿都快没了,感知却放到最大,搜刮着任何一点不对味的动静。他用他自己的法子在摸这座城,感受那个“恶鬼”可能留下的、凡人根本嗅不着的蛛丝马迹。
要命的危险,像看不见的潮水,悄悄淹过了北平的城墙。
而这会儿的李平安,刚送走一个难缠的汉奸客,揉着酸了吧唧的老腰,拉着空车往南锣鼓巷晃荡。他脑子里还琢磨今晚去哪儿“开张”,顺便吐槽鬼子变怂了,害他“kpi”都完不成。
他对那即将砸脑门上的灭顶之灾,屁都不知道。
夜雾,又慢慢糊住了四九城。今晚上这风里,好象带了股从来没闻过的铁锈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