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雨雪天气,年关将至。
陈记饭馆的生意冷清下来了,几乎没什么食客。
若是以往,陈火生夫妻定然愁眉不展,心忧房租,以及各种日常开销等。
但现在不用再交租了,还有一笔不菲的积蓄,就算没生意,也不会焦虑不安。
干脆将饭馆关张,暂停营业,等过完年后再说。
陈少游依然准点来吃饭。
倒是陈进宝,为了备考开春后的院试,把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日夜苦读。就连三餐,都是母亲苏素送过来的,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陈火生原本想让儿子与陈少游多交流交流,亲近亲近。
毕竟有个修仙归来的叔叔,等于有了一座靠山,对于前途去路颇有帮助。
然而陈进宝脾性执拗,认死理,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读好了书,考到功名,即可直上青云,并不用依靠别人。
陈火生继续劝说:“你叔叔也是爱书之人,你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题可谈。”
陈进宝正色道:“他看的是杂书,我看的是圣贤书,不可一概而论。”
没办法,强扭的瓜不甜,陈火生只好作罢,自个来找陈少游谈事。
因为手头有了闲钱,又没了后顾之忧,他便有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置业。
说白了,就是买田买地。
陈火生的想法很简单,他心中清楚像自家弟弟这等人物,是不可能长留在小镇上的,迟早一天,会再度离开。
所以家里的发展,得尽早打算。
曾几何时,陈火生最大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一间店铺,便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的梦想变大了。
这并非贪心,而是人之常情,总要为子孙后代着想。
如果儿子考取功名,踏上仕途,日后开枝散叶,就可以“耕读传家”,成为一方大族。
想想都开心。
对此,陈少游自不会反对,问大哥要怎么做。
很显然,陈火生两口子经过了一番商量,打好腹稿,娓娓道来。
他们有自知之明,也不会象周财主那般贪婪,第一阶段,准备在小镇周边买下十亩良田,那就足够了。
以后有条件,再徐徐图之。
主要看儿子陈进宝的情况,功名之路是否顺利。
陈少游微微颌首,表示赞许。
常话说“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不无道理。
像哥嫂他们,本是普通人家,一下子暴富,心态膨胀起来后,未必为好事。
能保持住一份清醒的认识,这一点就很不错了,能避免许多狗屁倒灶的琐事。
得到陈少游的点头同意,陈火生很是高兴,做好了满桌酒菜,温酒畅谈起来。
吃过饭,陈少游走出饭馆,走在街上。
天寒地冻,除了少数店铺,其馀的大都关门闭户,躲在屋内烤火取暖。
穿街过巷,最后在一座低仄的棚户外停住,举手敲门。
笃笃笃!
“谁呀?”
里头传来问话声,一双眼睛贴到门眼里,当瞧见陈少游,立刻把门打开,惊喜地道:“少游,你来了!”
陈少游弯腰进门,目光一扫,将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简陋的棚户,泥砖和木板等混搭,空间狭窄,杂物堆积。
门窗皆有破损,用些烂布木块等堵住,免得被寒风吹进来。
灶上烧着炭火,质量不好,黑烟缭绕,显得熏人。
陈有全出身穷苦,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对方同样为贫寒人家,二十来岁,容貌算是周正,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他们成亲后,生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六岁,男孩五岁。
这个时候,两名穿着层层叠叠破旧衣裳的孩子正坐在炕上,见到有生人进门,顿时如同受惊的鸟儿,往自家母亲身后躲去。
而那个过早地被沧桑侵蚀的妇人同样局促不安,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只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陈有全同样手脚无措,又问了句:“少游,你怎地来了?”
陈少游笑了笑:“我早就想来你家坐坐,拖延至今。”
陈有全忙道:“你坐。”
赶紧搬来张木凳子,虽然旧了些,毕竟是好的。
陈少游坐下来,拿出一大袋子:“这般季节,街上没甚买的,只带了些零嘴过来给小孩吃。”
“你来就好了,不用带东西的。”
“拿着吧。”
陈有全连忙叫来孩子,让他们当面道谢。
小孩到底怕生,嘴巴嗫嚅着,愣是说不出个“谢”字。
陈有全生怕失了礼数,急得不行,但他又是个爱孩子的,舍不得打骂。
陈少游从袋子内拿出两串蜜饯,递了过来。
瞧着亮晶晶、从未吃过的零食,两孩子抵抗不住诱惑,立刻伸手接过。
这一次,女孩脆生生地说了句:“多谢叔叔。”
一捏弟弟的手臂,男孩吃痛,跟着道谢,然后飞快地吃起蜜饯来:
真甜!
女孩却是懂事地把手中蜜饯拿去给母亲:“娘亲,你吃。”
妇人怜爱地摸了摸她头发,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
陈有全心底泛酸,问:“少游,你吃过饭没?我这家里没甚准备……”
“我在饭馆吃过了,此番过来,是想给弟妹瞧瞧喉咙。”
“啊?”
陈有全惊呼出声,声音都颤斗了:“你的意思,是说六娘的哑巴病有得治?”
六娘,便是妇人的名字。
陈少游道:“能否治好,需要看过再说。”
“好,好,看,你快来看。”
陈有全已经语无伦次了。
陈少游过去,先给六娘把脉,然后伸出二指,捏了捏咽喉处,很快有了分寸。
当即拿出银针,出手如风,刺在喉咙上。
旁边陈有全看见,差点惊叫,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以免影响陈少游的施针。
陈少游用针极快,转眼间就收了起来,嘱咐道:“声带已开,不过最初时,仍无法完整说话,需要慢慢适应一段时间才行。”
六娘张嘴,果然能发出“哦呜”“咿呀”之类的音节了,她激动不已,立刻便朝着陈少游跪拜下来。
陈有全拉着小孩一同下跪。
陈少游飘身躲开:“阿全,你我相识于微时,不必多礼。我回去了。”
飘然离开。
“少游,好人呐。”
陈有全感动不已,他能在陈记饭馆做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对于这个家而言,已是雪中送炭。否则的话,这个寒冬估计都挨不过去。
如今陈少游又出手治好了六娘的哑巴病。
“爹,爹,你看!”
原来是女儿打开袋子,竟从里头翻出两大锭银子。
手捧着沉甸甸的银子,陈有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洗刷着满面尘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