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大捷?
大捷!!!
殿中群臣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情绪剧烈地拐了两个弯,而后如梦初醒般地瞬间骚动起来。
新帝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起身冲过去一把夺过捷报,一睹为快,但耳畔仿佛回响起先帝、太后和齐政的提醒,连忙默念着帝王威仪,人君之态,将屁股粘在了椅子上,装做一脸淡定且意料之中地看向门口的霍文通。
“不要慌张,且正衣冠,细细说来。”
听见陛下这平静有力的声音,殿中众人也缓缓安静下来,转头看着陛下,瞧着那沉稳从容的气度,不由心生佩服。
不愧是军伍历练过的陛下啊!
单这心性,着实是厉害得让人佩服。
难怪先帝会在那么多皇子之中,选择了他,真是慧眼啊!
霍文通也仿佛如梦初醒,连忙正了正衣冠,迈步进入了殿中。
当然,明知道君臣都着急,他也没有怠慢,当即开口禀报,“陛下,紧急军报,游击将军凌岳领三千风字营及一万禁军在碎星峡设伏,成功伏击北渊拓跋青龙所领的三万北渊皇室亲军风豹骑,阵斩四千馀人,俘虏七千馀,一路追击,拓跋青龙仅率三千残部,逃回见龙峡军寨。我朝大胜!!!”
当他的声音落下,刚刚恢复平静的殿中,再起喧嚣。
这帮吃过见过,甚至几个月前刚从一场改天换地般的朝堂惊变中全身而退或是扶摇直上的朝中大佬们,都不由对霍文通的话,感到十足的震惊。
一万三打三万,对面是北渊皇室亲军风豹骑,领兵的还是号称北渊将种的拓跋青龙,我们居然赢了?
“霍大人,这是在御前,你这消息,到底可靠吗?”
先前主和的那位大人脑子没跟上嘴巴,当即开口问道。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连忙朝着新帝找补了一句,“陛下,老臣只是觉得这胜利太过匪夷所思,担心一旦消息有误,我等先行庆祝,只恐贻笑大方。”
刚解释完,他又觉得这是越描越黑,正要张嘴再说什么,新帝的声音已经淡淡响起,“无妨。霍爱卿,你便回应一下杨大人的关切吧。”
霍文通点头,“这是兵部的加急文书,从宣府送来的,盖有宣府总兵印信,一起送来的还有燕京卫指挥使那边的军报,两相印证无误,断然不会有错。”
众人默默对望,消化着心头的震撼。
当震撼的潮水褪去,方才被淹没的狂喜、敬佩、感慨等,便悄然在心间显露。
“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打的还是北渊精锐,凌将军这一战,注定将名留青史啊!”
“还是得多亏了陛下神机妙算,提前安排了定国公和凌将军北上,方能有此大胜,老臣佩服!”
“陛下信任定国公和凌将军,将如此事关社稷的大事交给他们,而凌将军也用这样一场大胜,稳住了社稷,鼓舞了民心,君臣相得,千古佳话啊!”
“什么北渊虎狼之兵,在我泱泱华夏的健儿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陛下当初无惧侵略,决然回击,果然是看得清楚明白,臣佩服!”
都是官场老手了,众人当即从各种角度,吹捧了起来。
他们的吹捧,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带着不少实打实的情感。
因为,从他们的角度,完全看得明白,这一场胜利,不止是一场战斗的胜利那么简单。
趁着朝廷皇位更迭的机会,北渊三路大军悍然入侵。
如果抵挡不住,那后果甚至有可能动摇社稷。
到时候,地方会不服,朝堂会有些人心思动摇,皇帝的施政和行事策略也会因为猜忌而变得有些不正常,北渊尝到甜头,边患会愈发剧烈,甚至最后还可能演变出围绕皇权的争斗来。
但当有了这一战,有了这以少胜多打崩了北渊皇室亲军的一战,至少皇帝的位置坐得稳了。
哪怕是另外两路都输了,但场面上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因为那可是北渊皇室亲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不就代表,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想打,那就一定打得过吗!
毕竟就算是自欺欺人,你也要有个由头不是?
而从现实情况看,按照兵部之前的分析,拓跋青龙这一路,可是北渊此番的主力。
面对这位北渊将种,这一战都能打成这样,剩下两路,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些,众人都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大殿之中,气氛在悄然间变得轻快了起来。
“诸位爱卿,此事固然值得庆祝,兵部和政事堂也要尽快根据具体战功情报,拟定犒赏章程,但是,战事未歇,不得松懈,待我大梁大获全胜之时,朕再与诸位爱卿及三军将士,一起庆功!”
众人轰然答应。
这一次的整齐声音之中,多了几分坚定,少了些许惶然。
鸿胪寺的院子中,北渊二皇子似乎已经彻底接受了被软禁的命运,不吵也不闹了。
甚至这几日,在战事起后,就连鸿胪寺的大门都不出了。
此刻的他,坐在院中一颗大树的阴影里,零星的阳光穿透层迭的叶子,落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心也和这光影一样复杂。
一切都源于前几日,他所听说的关于朝廷三路大军南下的消息。
一方面,他既因为父皇没有因为自己被扣押而停止计划,让自己没有成为朝廷的罪人,不至于背上影响军国大政的罪名而庆幸;
另一方面,他毕竟是皇子,还是有志于争夺储位的皇子,在得知父皇并没有因为自己而改变决策时,又难免有了几分失落。
与此同时,他也既担心朝廷太强,以至于南朝人会因为失败而杀了自己泄愤;
又担心,万一南朝人太强,把朝廷的精兵强将都打败了,他们这支使团回国之后,会不会成为朝廷那些失败者攻讦和责难的对象?
虽然心思充满了矛盾,但真要论起来,还是开心和亢奋居多的。
身为皇子,看见自己的国家强大,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就如同此刻,虽然有阳光如生活中那些不舒服的事情一样落下,但终究更多的还是令人愉悦的树荫。
使团副使慕容廷快步走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和被囚生活,二人的关系也有了长足的进展。
或许二人都没意识到,或者都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那一夜姜猛的造访和传话,或许才是催生这一切的根源。
那颗种子,既然已经在心田种下,只要等到了阳光和雨水又岂有不发芽的时候呢。
“殿下,打听清楚了。”
慕容廷来到拓跋盛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朝廷一共三路大军,共计十万精锐,号称三十万。一路由瀚海王领本部兵马共计四万走野狐岭攻大同,一路由镇军大将军宇文锐领三万飞熊军,穿瓦房沟攻宣府,最后一路,由拓跋青龙领三万风豹骑,穿见龙峡攻燕京府。”
拓跋盛眉头一皱,想了想,沉吟道:“宇文锐和飞熊军的搭配,问题不大,他一个外姓,也不可能让两位宗室大将给他作配。”
“但是,瀚海王叔领兵能力最强,为何不让他统领风豹骑呢?而是要让他领着本部兵马,而让拓跋青龙来统领风豹骑,这不是反倒削弱了我朝的军力吗?”
慕容廷也思考了一下,“会不会是陛下为了掩人耳目?”
拓跋盛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上有什么好掩人耳目的?双方都有密谍,具体情况早就摆在双方朝堂大人物的案头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父皇这是想扶拓跋青龙起来。”
慕容廷其实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还是装作不懂地问道:“拓跋青龙虽然有将种之称,但也并非朝中年轻一辈最强之人,要扶为何是扶他而不是扶那位呢?”
拓跋盛叹了口气,“因为,拓跋青龙是天穹王叔的儿子啊!”
“他若是军中威望起来,不仅能压制瀚海王叔那一派,让宗室之中,不会有一个远超其馀人的强人,同时,还能压一压那位不可一世的大皇兄好友。”
慕容廷闻言一脸佩服,“殿下高见啊!”
拓跋盛轻声道:“拓跋青龙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这么多年,三十馀战未尝一败,在年轻一辈之中,声望也就只输给过那个人,关键是此人行事极其执着,又不缺稳健。父皇选他,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领着三万风豹骑,怕是要把南朝的河北搅得天翻地复。”
慕容廷面色一紧,“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拓跋盛摇了摇头,“咱们打得越厉害,南朝不就越是不敢动咱们吗?”
“也是。”慕容廷的脸上露出笑容,“还得是殿下看得透彻。”
拓跋盛叹了口气,“但是说实话,我现在啊,是既希望他们赢,又不希望他们赢得太狠,真要把南朝杀狠了,他们把咱们押到前线,要么逼迫前线大将退兵,要么杀了我们祭旗,这可都是麻烦事啊!”
方才还嘻嘻的慕容廷,脸上笑容登时一僵。
而就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声,陡然响起,还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
很快,一个护卫快步跑来。
拓跋盛和慕容廷都自然地望向了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
“殿下,慕容大人,南朝在说,他们在北境大捷,一个叫凌岳的将军,在燕京府附近,击败了拓跋青龙大人的风豹骑。”
拓跋盛愣了,一旁的慕容廷也愣了。
这次慕容廷可不是装的。
在他看来,拓跋青龙带着风豹骑,将不熊,兵很强,怎么可能输。
拓跋盛当即摇头,“不可能!拓跋青龙在我大渊,大小三十馀战,不仅未尝败绩,甚至连麾下损伤都很小,领兵之能,大渊朝野耳熟能详。这样的人,领着三万风豹骑,怎么可能输?”
护卫有些迟疑道:“但是南朝人都传开了,若是消息为假,他们恐怕不敢乱传吧?”
慕容廷开口道:“殿下,下官出去打探打探具体情况吧。”
拓跋盛点了点头,慕容廷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回转了来。
“殿下,打探清楚了。”
看着慕容廷那凝重的脸色,拓跋盛的心就往下一沉。
“南朝新皇帝,早就猜到了陛下可能派兵南下的消息,提前派了南朝定国公和其孙凌岳,暗中北上布防。”
“这一次,是凌岳在碎星峡附近设伏,以一万禁军和三千风字营骑兵,埋伏了拓跋青龙,此战阵斩数千,俘虏数千,最后拓跋青龙仅率数千残部逃回见龙峡。”
拓跋盛目定口呆,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意思是,拓跋青龙三万打一万,还输了?”
慕容盛想了想,“准确来说,是一万三。”
拓跋盛:
这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更何况这他娘的有区别吗?
懵逼之中,鸿胪寺卿大步走进来,脸上洋溢着眼睛没瞎都看得见的喜色,朝着二人拱了拱手。
“二皇子殿下,慕容大人,今日我朝有个大喜事,陛下特批给鸿胪寺的各国使节赐宴。一共有三种宴会选择,不知道您二位想吃哪一种?”
拓跋盛阴沉着脸不说话,而一旁的慕容廷深吸一口气,强行忍着怒火,“不必了,照常饮食便好,贵国皇帝陛下若是真的心疼我等游子,不如放我等归国,我等外臣自当感激不尽。”
鸿胪寺卿只当没听见后半句,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等鸿胪寺卿一走,拓跋盛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小茶台。
“欺人太甚!”
慕容盛只能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护卫将东西扶起。
两国交兵,便是这样。
相信若是大渊赢了,姿态怕是也会同样骄傲。
这就是战争啊!
还是大渊主动发动的战争。
渊皇城。
一身黑色皇袍的渊皇在书房中,缓缓踱步。
他的手边,摆放着前日送来的军报。
拓跋荡,宇文锐,拓跋青龙三人,都没有姑负他的厚望,成功按照北渊密谍和军方细细研究出来的路线,穿过了帝国南境,成功进入了南朝境内。
这第一步就算是走稳了。
此番自己打破南北数十年表面的和平,力排众议大举南下,他知道,这会影响不少人的利益,即使他是皇帝,也一样会承受一些压力。
但是,他身为雄心壮志的帝王,又正值壮年,怎么甘心如南朝那个老皇帝一样,背着平庸的万世之名,走入陵寝。
如今,南朝皇位更迭,越王又在南朝最富饶的江南作乱,还有西凉从旁辅佐,南朝老军神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多,已经是数十年来最好的机会了!
等南朝那位有过军旅经历的皇帝坐稳了皇位,在那位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齐政的辅佐之下,南朝国力蒸蒸日上。
那时候,再想有什么动作就晚了!
南朝一旦中兴成功,步入强盛,草原上的霸主要么是俯首称臣,成为被南朝任意摆弄的木偶,陷入内斗和不安职中;
要么就得如东突厥颉利一样,去南朝国都载歌载舞。
所以,于公于私,这一战都必须得打。
那些短视的愚蠢的脑满肠肥的宗室看不明白,自己却必须要看清楚。
他靠在御座上,微闭上眼,默默复盘着自己的安排。
瀚海王用自己的名声,攻击大同重镇,吸引南朝主要兵力。
宇文锐行军如风,根据情况,支持瀚海王,或是攻击宣府,为拓跋青龙牵制。
拓跋青龙领风豹骑,直入河北,在广袤的平原上纵横劫掠。
南院大王聂图南领南院军,在境内待命,一旦哪一路取得重大突破,就可以顺着开辟的战线,攻克南朝重镇,逐步蚕食南朝领地。
论领兵之才,这四人都是颇为杰出的将领。
在这样的安排下,无论如何,都该有一场或很多场激励人心的胜利,为他的皇帝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为他压服朝中那些隐隐的反对之音后,替大渊奠定入主中原,彻底占据天下的基础。
而从皇权角度来说,这四个人的崛起,也能让他的派系,越发强盛,彻底压服那些宗室。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内侍端着托盘上来,“陛下,该用茶点了。”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身后忽然想起匆忙而慌乱的脚步声,不由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飞奔来到殿前,“陛下,前线急报!”
渊皇微微抬手,禁宫卫士默默放行。
那个官员来到渊皇面前,“陛下,前线急报,平南将军拓跋青龙在碎星峡遭遇南朝风字营伏击,大败而归,三万风豹骑只有三千随之逃回见龙峡。”
哐当!
装着茶点的盘子从内侍手中跌落,茶点滚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