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汤盅,脸上洋溢着来看望宝贝孙子的慈爱笑容。
他的身后,是顾承颐的父母,顾正峰与沉婉琴。
沉婉琴的手里同样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是温柔的、属于母亲的关切。
顾正峰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跟在最后的,是闻讯赶来,想再为顾承颐做一次例行检查的国医圣手,云百草。
他背着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一副胸有成竹又带着几分好奇的神情。
他们是来分享喜悦的。
是来见证孟听雨口中那“卓有成效”的治疔进展的。
他们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房间内情景的瞬间,一寸寸地,凝固在了脸上。
仿佛被西伯利亚的寒流,在刹那间冻成了四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空气,死寂了。
门口四人的视线,像四道被精准校对过的激光,穿透了薄薄的空气,越过了孟听雨那因为用力支撑而微微颤斗的纤细肩膀。
然后,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身后。
钉在了那个……身影上。
那个没有坐在轮椅上。
那个没有依靠任何器械。
那个仅凭着自己的双腿,就那样真实地,独立地,站立在地面上的,高大而清瘦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产生了断裂。
大脑接收到的信息,与过去四年根深蒂固的认知,发生了剧烈到足以撕裂现实的冲突。
顾家老爷子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
可他的眼睛,却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猛地睁大。
浑浊的老眼里,倒映着孙子挺拔的身姿,瞳孔因为不敢置信而剧烈地收缩着。
他看到了什么?
是幻觉吗?
是自己老眼昏花,思孙心切,所以产生了臆想?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疯狂地,在那道身影与不远处那把空荡荡的轮椅之间,来回扫视。
轮椅是空的。
人,是站着的。
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逻辑事实,在这一刻,却象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他的天灵盖。
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握过枪,签过无数决定国家命脉文档的大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斗起来。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在这死寂到落针可闻的房间里,轰然炸开。
那只被他视若珍宝,小心捧着的白瓷汤盅,从他颤斗的手中滑落。
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乳白色的浓郁鸡汤,混杂着上好的药材,泼洒了一地。
滚烫的汤汁,溅到了老爷子的裤腿上,他却毫无所觉。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声巨响,狠狠地一颤。
这声破碎的声响,象一个信号。
一个将所有人从石化状态中,强行唤醒的信号。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泣血般的抽气声,从沉婉琴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她的双眼,在短短几秒钟内,已经变得一片通红。
那不是普通的泛红,而是因为情绪的剧烈冲击,导致毛细血管瞬间破裂的、骇人的血红色。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着那个被医生宣判了死刑,被轮椅禁锢了四年,被她心疼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儿子。
他就那样站着。
象一棵被雷劈过,却又在废墟之上,重新抽出新芽的孤松。
四年了。
她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这样仰视过自己的儿子了。
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他站起来时,是怎样的高度。
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他曾经是怎样一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
而现在。
这个她以为只能在梦里,在回忆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最震撼,最蛮横的姿态,撞进了她的视线。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
不是一滴滴滑落。
而是像山洪决堤一般,从她通红的眼框中,汹涌而出。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烈的青白色。
她不敢哭出声。
她怕。
她怕这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只要她发出一丁点声音,这个梦,就会象那个摔碎的汤盅一样,瞬间支离破碎。
剧烈的、无声的啜泣,让她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斗。
站在她身边的顾正峰,这位在军旅与商场上都以铁血手腕着称的男人,此刻,也彻底失态了。
他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钢铁。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同样爬满了血丝。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那个几乎完全倚靠在孟听雨身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汗水湿透,却依旧顽强站立着的儿子。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想叫他的名字。
可喉咙里,却象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灼热,刺痛,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成了铁拳。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传来阵阵刺痛。
也只有这种真实的痛感,才能让他勉强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的儿子。
顾家的继承人。
真的站起来了。
在这几人之中,反应最为复杂的,莫过于云百草。
作为一名穷尽毕生心血钻研医术的国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承颐的身体,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
神经坏死,肌肉萎缩,气血衰败到了极致。
用“油尽灯枯”四个字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他之前为顾承颐诊断时,就已经断定,除非神仙下凡,否则绝无站起来的可能。
孟听雨的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
他知道那药膳有效。
他知道情况在好转。
可是在他的预想中,这种好转,应该是循序渐进的。
是先恢复一点知觉。
是再能动一动脚趾。
是需要以年为单位,慢慢调养,或许,才有一丝丝,重新站立的可能。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这才几天?
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周的时间!
他就站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医学了。
这是神学!
这是对现代医学,乃至他穷尽一生所创建的医学认知体系的,一次彻底的、颠复性的,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