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樊使君伤民心!?伤你妈个头!
城下,司马库大喊了两声之后,嗓子便有一些辣痛了,于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嗓子。
而后,他又昂起了头,朝城墙上头看了看。
如今已经快到午时了,日头已挂在了穹顶,如前几日一样,气势汹汹地宣泄着光芒。
司马库只是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便觉得有一些眼晕了,连忙低下了头,擦了擦额头。
今日,从他们结伴去郡守府门前请命开始,情形便与设想的有些不同。
平日平易近人丶豪迈直爽的丁府君不仅没有接见他们,还出动了整整一屯的郡国兵,粗暴地将他们驱散了。
若不是跑得快,恐怕在郡守府门口,便要被误伤了啊。
丁府君平日做事虽然有些“粗鲁”,而且不贪财索贿,但只要去宴请,他总会出席,每一次都是不醉不归。
这自然让司马库等人有了一种错觉,这“清廉”的丁府君是想讨好他们身后的靠山!
他们哪想得到,那边郡总督才刚到,这丁郡守便性情大变,竟对他们这些乡贤动粗?
不久之前,他们已收到丞相派人送来的书信了,书信当中,为他们定下了应对之策。
言语说得很漂亮,便是“以大局为重,顺应民心,做好表率,为县官的大计出力”。
这大局是什么局?这民心又怎么顺?这表率当如何率?县官的大计究竟是个什么计?
这些话看起来是模棱两可,实际却有明确的说法。
“大局为重”便是丞相等人的半两钱一个不能少。
“顺应民心”便是挑动边郡黔首豪猾为自己所用。
“做好表率”是要站出来当那个挑头起事的盟首。
“为县官出力”是必要时捐出钱财支持征匈大计。
说得直白一些,便是“皇帝的钱不能少,丞相等人的钱也不能少”!
既然钱不能少,那货殖自然便不能断了。
要想货殖不断,便要抵制《货殖禁令》,他们能用的则是“民心”!
他们这些人不仅控制着匈奴的货殖,同样控制着边塞数郡的货殖啊。
若这酷吏一般的樊使君非要推行《货殖禁令》,那他们便彻底断掉北方九个边郡的盐铁输送,
到时,民心自乱。
只要这民心乱了,丞相他们便会在长安给天子上书,让别的人出任边郡总督,用符合“忠恕”的法子削弱匈奴。
比如,多收些税,比如抬高价,比如打击别的行商总之,法子很多,可以让多方受益,
司马库和灌长忠等人有些不同,他不是长安城那些贵人的“家人”,更象“雇工”。
虽然他在云中行商中最有地位,虽然他每年都要向丞相进献千万钱,却还隔着一层。
今次虽然还有一些担忧,但为了得到身后靠山的认可,他必须得站出来,挑这个头。
不过,他也找灌长忠等人问过,问他们是否收到过长安送来的其他书信,结果倒是很一致:书信确实有,言语都一样。
所以,司马库今日才义无反顾地闹出这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在郡守府碰了钉子之后,他与灌长忠等人便以为是凑起来的人还不够多,而后就分头召集,尽力拉起了身后这一群人。
看起来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人数摆在这,至少可以先让这樊使君暂缓施行《货殖禁令》,多给他们一些周旋的日子。
但是,他们未想到的是,和那郡守府一样,这总督城的大门竟然也关着!
司马库分明在城上看到了来来回回的人影,说不定樊千秋便也在上头:这酷吏太大胆了吧,竞敢直接闭门,堵塞言路?
司马库不信樊千秋真可以不在意黔首民心!他往后看了看灌长忠等人,便打算扯开了嗓子,再高声喊一次。
徜若这座城门仍然不开,那他便要带人过来“跪请”!
“我乃”司马库此次未喊出第三个字,一丈多宽的门发出了响动,而后“嘎吱”一声,被缓缓推开了。
“”—”连同司马库在内,十多个行商眼晴便一亮,灌长忠这三个人更是一时激动,走到了司马库的身边。
若樊千秋愿听他们的一言,那便能省去日后的争斗,这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就在几人整理袍服,想要规矩地向“樊使君”行礼,好与之寒喧之时,却发现出来的人不是樊千秋。
而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司马库等人自然还未见过樊千秋,但从诸多的传言中已得知对方是个“身长八尺丶形貌威武”
的年轻官吏。
绝非眼前这四十多岁丶头发稀疏丶满面油光丶身胖体宽之人。
更关键的是,正象一个车轮般滚过来的这人,腰间系着的只是一条黄色组绶:这可是二百石小更的组绶啊。
当下,原本微微弯腰的司马库等人慢慢站直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二百石,配不上他们的奉承!
司马库眯着眼睛阴冷地看了一会,越发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小吏是谁,似乎在哪里见过?”司马库侧脸问身边几人。
“是不是平定县的东市音夫,文储币?”董广宗回答道。
“正是那小吏!”司马库想起来了,其馀几人也都想起来了,平日里,他们时不时也要与这个小吏打交道。
“此子贪得很,上万钱他并不嫌多,几十钱他也不嫌少,平日索贼的时候,如同乞弓一般。”司马库不屑。
“他不守着市音夫的肥差生财求财,到这总督府来作甚?”董广宗不解道。
“嘿嘿,莫不是来帮樊千秋生财的?都说樊千秋不贪财,我看也未必吧?”鄢当户拈着那两撇八字胡笑道。
“罢了,我等且看此人要说些什么,这门—毕竟开了。”司马库摆手道,而后又看向城上,
隐约瞧见了一个高高的人影。
“矣呀,这不是司马公丶鄢公丶董公丶灌公吗?不成想,在此处见到尔等。”文储币走过来堆着笑就开始向几人先行礼。
“是文上吏啊,怎从平定到云中了,你当早说,我等定然要给你接风洗尘。”司马库虚与委蛇地与之寒喧,其馀人亦回礼。
“我今日才到,肩负公务,太繁忙,未曾拜访,还请诸公见谅。”文储币笑着应付,比平日更得体,他现在可是比四百石。
“文上吏,调任到樊使君魔下了?”司马库故作异地询问道。
“承蒙樊使君错爱啊,征辟了本吏,在这总督府出任左司马丞,”文储币自得地笑了笑,伸出四个手指道,“比四百石。”
“呀呀,那便该称一声文使君了,我等失敬了,我等失敬了。”司马库有些惊讶地说,其馀几人亦是立刻再行礼恭贺道。
司马库等人这次倒不是装出来的了,比四百石可不是二百石啊,已经和云中县丞相当了,说不定哪一日便能当一县的县长。
当了县长或者县令,就是百里侯了,对司马库等人所经营的货殖营生便有更直接的影响,自然要多给对方几分讨好和奉承。
“司马公此话不对,这座总督府里只有一个使君,便是樊使君。”文储币往城头看了看。
“—”提到了樊千秋,司马库等人的脸色稍稍一变,一番,司马库便呈上了言书,“文上吏,请你将此物转呈使君。”
“哦?此物是何物?”文储币问道。
“这是我等的言书。”司马库说道。
“哦?对何事进言?”文储币再问,却仍背着手,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司马库有些不悦。
“自是对那《货殖禁令》进言。”司马库仍抬着手说道。
“这是诸公的进言,还是他们的进言?”文储币往司马库的后头看了看。
“自是云中所有行商的进言,恐怕也是边塞所有行商的进言。”司马库把言书往上举了举,但文储币只是笑笑,仍未伸手。
“可先和本官说说,诸公对《货殖禁令》有何言要进?”文储币假笑道。
“我等行商以为《货殖禁令》未免太过操切严厉,恐伤民心,应该广开言路,博采众议,而后再出新令。”司马库又说道。
“伤你妈个头!”文储币恶狠狠地在心中大骂道,但仍和颜悦色地挥手道,“是此事啊——那诸公不必站着了,回去吧。”
“恩?文上吏这是何意?”司马库皱了皱眉,这才放下了抬着的手。
“这《货殖禁令》是因循县官“禁绝汉匈货殖”的圣意拟定的,改是不可能改的,诸公不必多此一举了。”文储币渐冷道。
“天下黔首可向诸寺进言,这是自古既有的成制,樊使君不收言书,也不见我等,是要堵塞言路?”司马库作痛心疾首状。
“司马公这便胡搅蛮缠了,《货殖禁令》出自县官的圣意,使君也只是奉诏办事,要进言,得去北阙进。”文储币笑着道。
“”—”司马库等人愣了,文储币这几句话倒真的是正论。
“诸公不会是想让使君违抗县官的诏令吧?”文储币又问。
“那诏令只说了禁绝货殖,但一个月便停罢关市,难道还不是操之过急吗?”董广宗驳道。
“此事连着征讨匈奴之策,当是军务;既是军务,便不可随意地拖岩,一个月,够缓啦。”文储币摆摆手,公事公办道。
“可—”鄢当户亦想出来帮腔,却被文储币堵住了话头。
“诸公刚才还有一事说错了,倒不是这樊使君不想见尔等,而是本官见使君太忙,才不想诸公叼扰使君。”文储币冷道。
“你?你不怕担上‘堵塞言路”的罪名?”司马库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吏可恶。
“本官如今是总督府属官,最紧要的便是替上官分忧,何惧世人非议?何况本就是尔等挟民心威逼使君!”文储币拂袖。
“你!”司马库终于看明白此间的“把戏”了,他被这傲慢的小吏气得满脸通红,哆嗦地指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今天热了,诸公不如早些退去吧,免得中了暑气。”文储币冷哼着嘲讽。
“你丶你就不怕我等在此处跪请!?”董广宗气不过了,抢上来一步,回手指着身后的那群人质问。
“董公,此处可不是别处,是边塞官道,是汉军的命脉,阻挡汉军进出通行,尔等要做甚,是通匈奴吗?”文储币更冷了。
“文使君,你这是血口喷人!我等分明是大汉的顺民黔首,是来请命进言的!”灌长忠亦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原地跳脚。
“尔等还自认是大汉的顺民,便该速速退去,莫挡在此处。”文储币被晒了许久,面庞更红了,象极了一个熟透的火柿子。
“文使君,我等若是不退,你又能如何?”司马库把那言书揣回了自己的怀中,站得更直了些,他知道晓之以理行不通了。
“嗬嗬嗬,诸公试上一试,不就知晓了?”文储币说完后,扭头转身,走向城门,径直将满脸错的司马库等人扔在身后。
“这小吏!小人得志,竟然敢如此猖狂,竟敢堵塞言路!”年纪最轻的董广汉指着文储币骂道,丝毫不怕对方听到他的话。
“这小吏哪里敢这样放肆?还不是上头的樊千秋指使的,果然难对付!”司马库抬头往上看看,城墙上的人影又大了一些。
“司马公,我等往后如何?”鄢当户问道,
“他不收我等的言书,那就只能跪请了!”司马库心一狠对三人说道,“把人都叫过来,就跪在这桥上,把事情闹大些。”
“诺!”几人拱手道,便转身与跟来的那七八人说了情况,后者听完后,连忙跑过了桥,继续向众人传达司马库做的定夺。
司马库他们四人则退到护城河边,齐刷刷地撩开袍服下摆,痛痛快快地在那两丈宽的桥头上跪成了一排。
很快,跟随司马库等人一同前来的数几百人也涌了过来,“呼啦”一声,全部都跪在了司马库等人身后。
这些人不仅将护城河上的便桥完全给堵死了,而且还往后延伸了十多步,场面倒是很壮观,民心真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