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樊千秋:丞相,你是说,你比皇帝这片天更高?!
窦婴的视线又从樊千秋的身上移到了灌夫的身上:这灌夫也是极不谨慎,皇帝明明已经下了明诏,他文何必再与这狂徒争功?
在朝堂上为官也许多年了,怎的看不清这大局势,只会为自己着想?这官,当真是越当越回去了。
窦婴虽然对灌夫也很不满,可对方毕竟是自己在朝堂中最能信得过的人了,无论如何,也得保啊。
哪怕樊千秋布下的这张网很结实,他仍然要想方设法撕破,把灌阴那些人给捞出来,之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窦婴往前了几步,恰好停在樊千秋和灌夫二人的中间,然后道,“北军兵卒和廷尉卒,都先撤去。”
“诺!”北军兵卒答下了,但廷尉卒却看向樊千秋,似在请命。
“恩?本官下令,还有疑乎?”窦婴不禁皱眉问道,很是不悦。
“丞相莫怪他们,他们是张使君调到本官魔下,助本官彻查巫蛊之案的,当时便说过,只听本官的调度。”樊千秋笑着解释。
“—”窦婴再次皱了皱眉,此话也是逆了,摆明着是在说不愿听令,可是他此刻只能先忍着,否则看起来便不够大度了。
“那你现在下令,让他们先撤去,让黔首见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案,届时,这刚刚安定的人心,便又要大乱。”窦婴道。
“丞相此言有理,卫广卫布!”樊千秋故意道。
“诺!”二人一内一外应答道,窦婴见他二人,脸色微微一变。
“带廷尉卒退到后院去,这些这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嫌犯,也统统带到后院去,尔等接着往下审,莫停!”樊千秋再道。
“诺!”二人答下。
“不可!”灌夫连忙抬起了头,对着二人猛喊道“—”窦婴并未言语,却点头示意灌夫继续说。
“樊千秋审案太过暴虐,这些群盗明明已经伏法,他却随意虐杀,这丶这不符成制,应当罢官,下狱论罪!”灌夫连忙说道。
“你有何要辩解的?”窦婴脾睨着看向了樊千秋。
“中尉之言,差矣。”樊千秋摇头晃脑微微笑道。
“哪里差了?”窦婴对樊千秋的漫不经心很不悦。
“共有两处说差了。”樊千秋继续卖关子笑答道。
“是哪两处?”窦婴压着火气问道“一是这些人未必是群盗,还可能是中尉寺属官,要么来劫掠的,要么是来查巫蛊的,不管何种原因,中尉灌夫难辞其咎———!”
“二是这些人未甘心伏法,他们有人逃出了此地,本官以为那人是去找同伙来奥援的,自然仍可以按案发论处,用上非常手段。”
“你丶你血口喷人!他丶他们怎会是中尉寺属官?”灌夫指着樊千秋满脸通红地怒道,“这丶
这是诬陷,是诬陷,定然是诬陷!”
“灌将军——”樊千秋冷笑了两声,慢条斯理道,“你有些急了,似—嗬嗬,似做贼心虚啊,莫不是忘了与本官离过券约了。”
“我急了?我哪里急了,哪里急了?”灌夫摊手,似乎是在自证,可是在场二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眼神非常古怪和复杂。
“灌夫,议事只管议事,哪怕忧心政事,亦莫急。”窦婴找了借口继续替灌夫遮掩道。
“诺丶诺—”灌夫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应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樊千秋,听你刚才的一番话,是疑心灌中尉越组代庵?”窦婴眯着眼睛冷问。
“丞相又说错啦,并非越组代庵那么简单。”樊千秋说道。
“恩?本官哪里错了?”窦婴感眉再问。
“前有县官下的明诏,他们若是中尉属官,那中尉灌夫便是抗旨,乃目中无君,在此非常之时,更应该罪加一等!
“后与本官立了券约,他们若是中尉属官,那中尉灌夫便是失言,乃背信弃义,视誓言为放屁,有何德行当中尉—?”
“下官恳请丞相上书,请县官罢免灌中尉,再将其捉到廷尉狱去,交由郎中令丶少府丶主爵都尉丶廷尉一同会审—!”
“说不定便能审出巫蛊之案的线索和眉目,若铲除他这奸邪之人,人心定然可以立刻安定如初,请丞相速速荡涤污浊!”
樊千秋一口气说完后,亦不下拜,只是用力并脚,对着窦婴行了个极正的揖礼。
灌夫脸色一下便白了,这樊千秋真是可恶狂徒啊,众目之下,竟口不择言,把他往死里撕扯:哪有上来便搏命的?!
哪怕是张汤汲黯这些“老酷吏”,攀扯撕咬的时候也要循序渐进,花上几个月,绝不会象这狂徒,片刻便要置人于死地!
自己居然有些大意了,未看清对方的岁毒,好与对方立下那券约,简直是自己把刀子递给了对方。
那券约当时看起来确实荒唐可笑,但若呈到县官御前,灌夫便是那“知法犯法丶背地行列”之人,极可能招来县官猜忌。
“丞相!樊千秋是血口喷人啊!无故栽赃!”灌夫再挺身吼道,那粗壮的声音中却难免有些发颤。
“收声!堂堂中尉!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窦婴猛斥道。
“—”灌夫的嘴大张着,只出气却未发声,憋得是满脸通红。
最终,在窦婴的逼视之下,灌夫瞪得凸起的眼睛忽地暗了下去,原本跪得笔直的腰杆便垮了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今时今日,他是不能折腾的鱼肉了:而樊千秋和丞相才是可以决定他命运的刀组。
“樊千秋,灌夫可是中尉,你若无真凭实据,便是诬告,诬告他人,按大汉律法,要反受诬告之刑!”窦婴走到樊千秋面前。
“这些人便是人证,让他们招供,查明他们的身份,案情自然清淅!”樊千秋冷笑几声,“何人阻挠,便是这灌夫的同党!”
“—”窦婴亦有些心惊,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轻咳好几声,才假意和颜悦色地道,“所言有理,既如此,本官来审。”
“丞相审?此事极有可能与巫蛊之案有干系,丞相你亦无权审吧?”樊千秋顶了回去。
“你这是何意?!本官是百官之首?难道管不了此事?难道会询私吗?”窦婴板着脸说道。
“丞相这百官之首的确很大,但能大得过皇帝诏书?”樊千秋冷笑说道。
“你!”窦婴瞪眼急道,一时不能言语。
“至于徇私,丞相不管此事,那便不会徇私,若是管了,嗬嗬,那徇私,莫须有吧?”樊千秋笑道。
“你这狂徒!大胆!连本官都敢攀扯撕咬?”窦婴气得来回地步,几个来回后才停下,恶狠狠道,“你交不交给本官审?”
“丞相只要说一句话,下官便将人交给你。”樊千秋气定神闲说道。
“什么话!”窦婴急忙问道。
“你便说丞相大过皇帝,相令高于诏令,我自然人交给你。”樊千秋故意拉长声音,让这院中的二百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所有人,包括灌夫和灌阴之流都中邪了似地看向樊千秋,此子好大的胆子啊,连丞相都敢攀扯撕咬?说他是酷吏,都是轻的。
不仅如此,还有“丞相大过皇帝,相令高于诏令”之言,哪怕是在指责他人,亦是大逆不道之言啊,怎可在大庭广众地说出?
于是,那些北军兵卒和廷尉卒不只是惊讶了,更是恐慌,还有些-敬佩:这樊千秋果然不好惹。
“你丶你丶你!”怒极的窦婴已气急败坏了,他抬起手,哆嗦着指向樊千秋,忽然道,“灌夫,愣着作甚,将这狂徒绑了!”
“诺!”灌夫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飞快答下,立刻起身,向跪着的北军兵卒大声下令,后者拾起兵器起身,情形便急转直下!
“所有廷尉卒统统退下,否则便以谋逆论处—”
窦婴鼓足怒意,咬牙切齿地寒声道,“谋逆,那可是要夷族的!”
“”—”廷尉卒虽然得到过廷尉张汤的命令,让他们只听廷尉正樊千秋之令,但是却没有说过丞相下的命令他们该不该听啊。
毕竟,丞相若是下令了,廷尉张使君亦要听令吧。于是,这些廷尉卒手中的兵器便有些松懈了,视线在樊千秋和窦婴间摇摆。
“丞相既然有令,尔等愣着作甚,留下把柄,让别人夷族吗?”樊千秋收刀回鞘,然后再说道,“统统退到两边,莫惹事。”
“诺!”廷尉卒们亦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开。
“”樊千秋也不多说别的话,自己便“自投罗网”,走到了北军兵卒的包围中,直面窦婴和灌夫。
“如何,若你将这些人交给本官,那便不算酿成大祸,你刚才那番癫悖狂乱的言语,本官亦不追究了。”窦婴只当樊千秋怕了。
“嗬嗬,丞相不怕下官交了人后,与廷尉将今夜的事情上报给县官吗?”樊千秋平静如水地冷笑问道。
“本官乃当朝的丞相!按照成制,本就可以决断政事,县官若是问起,只要我秉公执法,处置得当,有何怕?”窦婴其实心虚。
“也是,说不定啊,这些人今夜便会被烧死,就象三年前,从荥阳城送来长安的那些人证一般。”樊千秋故意放高了声音说道。
寻常的北军兵卒和廷尉卒自然已不知晓此事,可窦婴和灌夫不会不知,他们的心忽然跳了一下,沉在心底的一个忌惮翻滚出来。
三年前,从荥阳送来长安的不只有一箱陈帐,还有几十个重要的人证,当时统统都关在上林苑。
皇帝在未央宫前将那一箱子陈帐烧毁了之后,上林苑当夜也起了大火,所有的人证全都烧死了可是,因为火势大,所有的尸骨都被烧尽了,这些人到底是死还是活,其实并没有定论,只是,没有人敢再去追究。
到后来,风头过后,许多人甚至开始在传言,县官所烧的那一箱陈帐,同样可能是假的,只是,仍没有人敢去追究。
如今,樊千秋这“始作俑者”忽然提起此事,不得不让窦婴和灌夫有所警觉,他们无论如何不愿让此这件事起波澜。
他们这些“肉食者”做过太多太多的岁事了,最怕被揪出其中的一件,便可能被顺藤摸瓜,
出其他能要命的事情。
“你是何意?”窦婴阴沉着脸再问道。
‘丞相——”樊千秋说到后面的时候,故意放低了声音。
“有话便说,又何必收声,鬼鬼崇票,成何体统!”窦婴故作正经道。
“下官是说,敖仓那么大,下官派人认真再搜搜,说不定还能再找到那陈帐的副本,也未必啊。”樊干秋笑嗬嗬道。
“你!你竟然——”灌夫被戏耍一夜,此刻有窦婴撑腰,抢先被激怒,一个箭步上来,抬手径直秋住了樊千秋衣领,
“中尉是为何?莫不是要打本官?本官品秩虽低,却是廷尉正,打了我,酷吏和言官能把你咬死!”樊千秋冷笑道。
“你竟敢私藏那陈帐!县官说了,何人提起那陈帐,便是用心险恶,便是搅弄朝堂!本官现在便可杀你!”灌夫低声怒道。
“说不定说不定,是县官让藏的—”樊千秋恰到好处地停下了。
“县官?!县官仁慈,怎会做—”被樊千秋这番狂言吓到的窦婴四周张望一眼,压低声音道,“怎会做这出尔反尔之事!”
“平时自然不会食言,但尔等若忘了那日在朝堂的誓言,忘了要尽心地替大汉打赢此仗,便是尔等违誓,县官食言有何错?”
樊千秋仍然笑嗬嗬的,完全不怕窦婴和灌夫。
“简直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窦婴心中的慌乱越来越强烈,他却只能“徒劳”地小声痛骂道。
“下官强词夺理?看看灌中尉,为了抢功,为了报复本官,竟然要抗旨继续追查这巫蛊之案,
搅乱长安城民心和军心—
“你当陛下不知?这两件事情若一齐呈送到御前,丞相和中尉,你们的仕途还能再续上吗?”樊千秋丝毫不退地逼问。
“你敢威胁本官?本官是丞相!张汤都不敢如此!”窦婴几十年没有被当面顶撞了,气急攻心,眼角两侧是一跳一跳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