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樊千秋:霍去病啊,别着急,阿舅杀不完匈奴人的!
这三位将军分别是公孙贺丶公孙敖和李广,他们将各率领一万骑兵车兵,分别从云中丶代郡丶
雁门三处出塞巡,伺机与匈奴人交锋。
除了李广这位久在边郡与匈奴人交战的老将之外,公孙贺和公孙敖都与卫氏有关键,又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卫氏家族的一员。
四十岁的轻车将军公孙贺本是北地义渠人,少年便从军,履立战功,刘彻登基之时,被擢为太仆,并娶卫子夫的阿姊卫少儿为妻。
按亲疏论起来,公孙贺和刘彻算得上连襟,是卫青姐夫,是霍去病的姨父一一货真价实的姨父三十岁的骑将军公孙敖同样是北地义渠人,刘彻登基后,被选拔为护卫皇帝出行的骑郎,因此机缘与卫青结为挚友,任建章丞一职。
数年之前,陈须和陈为给陈皇后出气,派人劫持卫青,欲诛之,有赖公孙贺冒死相救才得脱险,公孙贺自然也得到了刘彻的信任。
汉军之中并非没有可用的宿将或老将,比如长乐卫尉程不识丶御史大夫韩安国,都曾率兵与匈奴交战,在兵卒中的威望自然也不低。
他们虽然并未没有取得什么大胜,可排兵布阵张弛有度,至少是罕有败绩,如今都被刘彻弃用,不知朝堂上会有多少闲言。
如今,刘彻借着那一箱“陈帐”,才能明目张胆地偏心,可卫青若是败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樊千秋对刘彻的魄力又多了几分佩服和敬仰。
自己是后来人,当然知道卫青将会给大汉带来一场胜利但刘彻却是靠着自己的眼光选中了卫青,再将所有筹码压上去的。
樊千秋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想法。
刘彻究竟是偶然间先宠幸卫子夫,而后才发现卫青的才能;还是先发现卫青的才能,才借机宠信卫子夫,再将前者收为亲信。
先后之分,只有刘彻自己清楚吧?
当然,刘彻今次没有把事情做绝,主攻的两路是资历更老的李广和公孙贺,卫青则被放在东边,作为侧应的一支奇兵。
“大兄从建章监超迁到车骑将军,足见县官对他的信赖啊。”樊千秋点点头说道,欣慰之馀,
他也难免生出几分羡慕。
可惜,自己没有一个貌美的姐姐;可惜,自己现在还不知兵。
否则,他高低得想办法弄几千人,到漠北和漠南去见见世面,攒一赞军功。
“大兄善于骑射丶精研兵法丶身先士卒,数次孤身侦探塞外,今次领兵出征,定能旗开得胜。”卫布不知其中的微妙,只是激动。
“其馀三位将军,更是良将,亦能凯旋。”卫广年长几岁,言谈更谨慎,并未喜形于色。
“离大军出征还有三个半月,县官给本官这道诏书,用意很明了,便是让荥阳继续筹措粮草,
支持前线。”樊千秋回到正题。
“使君只管放心,粮市上的粮食很充足,粮价亦平,这三个半月,还可再向关中输官粮和私粮二百万斛。”龚遂有信心地道。
“可不只是这三个半月,往后的这三年,官粮和私粮加在一起,每年要往长安输一千万斛!”樊千秋起身,斩钉截铁道,
“一千万斛?”龚遂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万斛粮,这足可支撑十万汉军出塞打一年啊,县官怎可能一刻不停地与匈奴人作战?
“县官可不只是想对匈奴人略施惩戒,而是想对其斩草除根!县官要的也不只是漠南无王庭,
还要漠北无土庭。”樊干秋直接说道。
“这—”龚遂和卫氏兄弟都然,他们虽然亦对此战有奢望,但是大汉毕竟从未战胜过匈奴,所以不曾想过皇帝有如此雄心?
“就是一千万斛粮,少一斛都不行,去和那些粮商说清楚,他们若想在荥阳城食,那便稳住粮价,助县官打赢眼前这一仗!”樊千秋道。
“诺!”龚遂虽然还没有完全从愣然中回过神来,却仍向樊千秋行礼答道,这些日子的事实证明,自家使君对天下大势看得更清淅明了。。
“不只是要有粮食,粮道也得通畅,别处本官管不着,但县内漕运河道要加宽清淤,不得堵塞,那通河社,亦要尽心用命”
“飘没只许有一成,绝不许再多了,否则,五谷社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本官想要以理服人,
他们千万莫逼着本官用强的。”
樊千秋说完这些后,又把其馀一些细碎处一一安排好,这不仅要加征县内更卒数量,更要让这几年征调来的更卒吃不少苦头。
刘彻想要建功立业,绝不只是朝堂大大小小的官员要受累,也不只是前线的将士兵卒出生入死:首当其冲的,仍是天下黔首。
拓宽漕运河道要人,车马运输粮草要人,打造兵器铠甲要人,修建长城烽燧也要人:这些人一面是活生生的,但一面文只是数目罢了。
当这数以百万计的黔首被调动起来后,其中衍生的横征暴敛丶欺软怕硬不知几何,却都会被刘彻最后的丰功伟绩完全掩盖。
从今之后的几千年,史书只会记得刘彻的运筹帷丶卫霍的决胜千里丶李广的封侯遗撼——却不会记得寻常黔首的悲欢离合。
人人幻想成为刘彻或者卫霍,甚至是李广,却不知自己只能在河道中下力清淤,在官道上负粮前行,在长城烽燧上风吹日晒。
当真应了后世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樊千秋自然有悲天悯人的心,可他亦只是区区六百石荥阳令,管不了这天下的事情,能将荥阳的事情管好,便已经不容易了。
让征调来的更卒吃饱饭,让死伤残废的黔首能拿到一些私费,让荥阳的粮价平和,让荥阳县豪猾兼并土地的速度再慢一些。
让冤狱少一些,让亡魂少一些,让饥民少一些亦不易了。
“事不宜迟,龚遂,你们三人立刻到各处去,把留在城中的属官召集到县寺来,将这些政事安排下去。”樊千秋最后再提醒道。
“诺!”三人领命之后,再次向樊千秋行了一个礼,而后便兴致勃勃地出门了。
“—”樊千秋看着这几人的背影,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从今日开始,大汉许久不会宁静祥和了。
刘彻可不只是要打匈奴人啊,还有南越,还有西域,还有滇国战争机器一旦被激活,便不会停下,只会不停吞下眼前的血肉。
不只是他们这些为官者,恐怕天下所有的黔首或者豪猾,都难想到:元光四年,恐怕是汉武帝在位时的最后一个太平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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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荥阳县寺正堂里的合议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戌时,单是从时长上来看,丝毫不比几日之前在未央殿举行的那场朝议短,
荥阳虽是一个县,到五脏俱全,事务同样千头万绪,不可掉以轻心。
说荥阳是一个小国可能不恰当,但是将大汉比作一个大县,倒是自古便有的说法:赤县神州,
皇帝县官。
直到宵禁掌灯之时,十多个重要的属官才陆陆续续地从县寺正堂离开,他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多数人都很亢奋,但也有少数人失落,诸如王温舒和卫氏兄弟等。
他们今日的失落,当然是因为暂时只能留在这小小的荥阳县寺里,而不能象卫青和公孙贺这些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的同龄人一样,弛骋于疆场,跃马杀敌!
毕竟,哪个男儿不想带吴钩,哪个少年不想封侯?
随着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县寺正堂忽然便安静了下来,樊千秋一时间竟然还有一些不适应。
他活动活动自己发麻的腿脚,便起身走到了正堂的门檐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了夜空。
今夜,是一个阴天,彤红的乌云翻滚奔腾,声势浩大。
独行的月亮在浓密的云间小心地穿行游走着,许久才会漏头一次,吝音地撒下些许清冷的光。
这寒风比前几日又凌冽了几分,而且还挟持着些许湿冷的水汽,仿佛能冻住皮肉下的骨头。
樊千秋背手迎风站立着,一边用视线追着月亮的行迹,一边默默地思索着往后的大势。
他恐怕仍然要在荥阳待很长一段日子,但是这段日子又会比别人想的要短一些。
因为他不会在荥阳县令的位置上待满三年任期!
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樊千秋便要回长安城。
而且,定会是刘彻亲自下诏,让他回去的。
这几年,长安城也会风起云涌,他哪怕想在荥阳县中躲清闲,也不会有机会的。
而且,他往后要走的路也会更加凶险和艰难,若想要走得更稳更快,那便得更狠更绝。
当樊千秋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正堂大门边上的暗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阵“”的响动声,他并没有看向那角落,脸上却浮现了一些笑意。
“深更半夜,何人还在县寺正堂外窥探,痛痛快快地滚出来,否则本官便让门下缉盗卫布将你捉入县狱去耍上一耍。”樊千秋故作严肃地斥责一句。
“嘻嘻,阿舅,不耍了,不耍了,我现在便出来。”话音落下之后,霍去病便笑嘻嘻地从暗处跳出来,痛快地走到了樊千秋身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恩,看你的身形,倒是比上个月又长得壮实了些,甚好啊!甚好啊!”樊千秋笑着捏了捏霍去病的骼膊道。
“这两个月天天都吃羊肉,出恭便溺时都是一股子的擅气,怎能不壮?若是再这般吃下去,旁人恐怕便要疑我是个匈奴崽子了。”霍去病有些不满意地抱怨道。
“好好好,还得多吃一些,不只得多吃,更得多跑多跳。”樊千秋笑嗬嗬地说道。
“阿舅,听说大舅来年二月便要领兵出征匈奴了,这是真的吗?”霍去病忽然收起了笑,昂着头正色看向樊千秋问道。
“你都已经在这正堂之外偷听大半日了,岂不是明知故问?”樊千秋揉了揉霍去病的后脑勺道。
“唉”没想到霍去病竟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恩?叹气作甚?”樊千秋不解道“我是怕大舅将那些匈奴人都杀光了,那我以后便不能到大漠上去建功立业了。”霍去病竟然一本正经地担忧起此事来了。
“哈哈哈,原来你担忧的是此事啊,你且宽心,这几年先养好身子,匈奴人一时半会死不了那么快,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再者说了”
“纵使匈奴人被杀光了,在西边更远的地方,还有不服王化的蛮夷可以让你建功立业。”樊千秋笑道。
“阿舅,你说这些话,不会是在耍我吧?”霍去病还看不到西域之西的蛮荒之地,当然极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我耍你作甚?那些蛮夷啊,毛发是金的灰的,眼珠是绿的蓝的,更白得象鬼怪,臭味赛过羊擅,喜将苍鹰绣在旗上。”樊千秋笑道。
“这蛮夷叫甚?”霍去病急忙问道。
“叫罗马。”樊千秋半诙谐半认真地说道。
“罗马?这名字听起来怪得很。”霍去病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怪是怪,若发起很来,与那些匈奴人倒不相上下。”樊千秋说道。
“那便好,阿舅放心,我定要将汉节插到这罗马人的腹心之地去,再把他们的敌酋虏来给阿舅当牵马奴!”霍去病兴奋地雀跃起来。
就在此时,泰一神似乎感应到了霍去病的豪言壮语,竟开始飘起雪来了。
那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飞舞着,轻盈又潇洒,
“光是插上汉节可不够啊,想让罗马人记住你的武功,还得立一块石碑,这叫勒石记功!”樊千秋看着雪花微笑道。
“诺!”霍去病行一个军礼道。
“好,阿舅等着,若你做到了,在你凯旋之日,阿舅替你牵马执鞭!”樊千秋又笑着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向西边指了指。
舅甥二人一时便再无闲言,只是默默地并肩而立,一同追月,一同赏雪,一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