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让朕别整顿吏治?那便乖乖打匈奴!别废话!
主爵都尉汲黯丶侍御史减宣这些新老酷吏也不甘落后地站出来,陆陆续续在张汤身后下拜:殿中的情形转眼间就又变了。
郑当时之流这才忽然发现,窦太皇太后大行后,皇帝竟然不声不响地在朝堂上拔擢了这么多的酷吏,简直令人膛目结舌。
这些酷吏一个个都够狠啊,为了能够“查帐”,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给压上了,压得郑当时之流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而且不仅是这些酷吏,那无权无势且没有机会拿私费的各号大夫言官也跟着凑热闹,一个个也站了出来,进言整顿吏治。
在这些援军的裹助下,张汤的腰杆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了一些,如今,至少从这明面上的人数来看,双方是势均力敌了。
此刻,还有将近三成的朝臣未站起来,其中多数是领兵的武将,他们的权责太敏感,极少参与到朝议中,会保持着中立。
当下,皇帝还未做出决择,只垂头坐在阶梯上,时不时地摇头,似乎已对眼前的局势无可奈何,一时也掌不出一个主意。
窦婴神色仍很平静,但实际上却有些坐不住了,这“陈帐”若是公之于众,他的名字定在头位,到时候,罢官都是轻的。
他前后等了快十年,才重新回归到了这朝堂上,怎么能再一次“失势”呢?
窦良的爵位被削了,这窦氏一门之中,便只剩下他还有官有爵,至于子侄辈,还无一人能出头,根本就无人可挑起大梁。
他若是被罢官削爵,窦家的权势便会续不上了,日后若是想要再熬出头来,不知还要几代人啊。
窦婴今日其实不想站出来,他只想让郑当时之流在前“冲杀”,而他自己最好只需要静观其变,做那个鞋履不沾水的人。
他没想到,这些酷吏和言官今日竟然这么心齐,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下子就全部都扑过来撕咬,而且更是要发狠搏命啊。
这,很是古怪。
毕竟,平时里这些酷吏和言官是不会一条心的,他们为了获得皇帝的青,亦时不时相互攻许,可不如“循吏”们心齐啊窦婴冷眼看了看那跪在最前面的张汤,心中更疑,难道此子真有办法在一夜之间说服所有的酷更言官,与他一齐借题发挥?
这似乎不可能。
窦婴心头质疑,不停地盘旋,更加剧了他的忧虑。
但是,不管真相如何,窦婴此刻都不能接着等了。趁皇帝还尤豫不决之时,他这百官之首必须出手了,否则形势便会崩坏!
今日的这朝议已开了半个多时辰了,当张汤之流和郑当时之流相互攻许时,不动声色的窦婴其实也在想着对策。
虽然时间非常地仓促,但是,这对策倒还真让他想出来了一一从他今日离开相府之时,其实已经隐隐有了头绪。
窦婴重重地咳了两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中来回地激荡,所有跪着的朝臣都抬起了头,皇帝同样看向了他。
“丞相啊,两下僵持,你对此可有什么妙计?”刘彻倒是主动地问道。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宜轻不宜重啊。”窦婴稳坐在榻上说道。
“何出此言?”刘彻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整顿吏治,确实是治国要务,那些贪官污吏,都当按律处置,绝不可轻饶,否则民心受损啊。”窦婴授须道。
“丞相之言,是赞同张卿提议,让朕开箱查帐,整顿吏治?”刘彻作不解状,指了指那口要命的漆箱不解地问。
“非也非也。”窦婴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道,接着又道,“朝堂的当务之急,是征讨匈奴,便不宜节外生枝。”
“还有一年才出征,用半年整顿吏治,足矣!”张汤顿了顿又道,“不,三个月,下官便能揪出所有的犯官!”
“张公啊,你莫急,老夫的话,还未讲完啊。”窦婴微微地抬手,气定神闲地压住张汤的话,
丝毫看不见慌乱。
窦婴十年前便做过丞相,那时,张汤只不过是区区一介侍御史。窦婴此刻的淡定,让张汤看起来象个仕途新人。
“丞相,你接着讲,莫要停。”刘彻仍作焦急之色,可实际上,他是在冷眼旁观,他要看看,
窦婴会不会咬钩。
“陛下,昔日平定七国之乱时,老臣幸得先帝信赖,被擢为大将军,与太尉亚夫共领兵事,应对七国之乱—”
“老臣与太尉受命承教于先帝,更有赖大汉三代四帝之庇护,更有三军将士用命,方能以精兵锐卒平大乱·
窦婴说到了得意之处,那授须的动作也越来越顺畅,而朝臣也想起他往昔的峥,看向窦婴的眼神,多了敬重。
毫不夸张地说,在如今的大汉,若是单论军功的话,窦婴当之无愧要排在最前头,旁人想要望其项背都非常难。
他当大将军时,李广和程不识只是区区的骁骑都尉,灌夫则是中郎将,至于李息李沮之流更是无品无秩的骑郎。
“所以啊,老臣倒是可以斗胆说上一句话—老臣算是知兵之人吧?”窦婴铺垫许久,终于缓缓进入了正题中。
“丞相自然很是知兵,否则昔日也不会被封侯。”刘彻假装不明所以地赞道,而无人注意到,
李广的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谬赞了,”窦婴行了一个礼,又道,“既然陛下认为老朽知兵,诸公亦无异议,老朽便在兵事上妄言几句。”
“丞相,你当知朕对兵事最为上心,还请速速说来,莫要打关节!”刘彻激动地站起,大手一挥,目光灼灼地说道。
“诺!”窦婴说完,终于也站起来,走到了殿中张汤等人和郑当时等人中间,对着皇帝行了军礼,才接着往下说去。
“依老臣所见,既然已有了三百万斛粮食,征讨匈奴万事俱备了,兵贵神速,不如趁早发兵,
北击匈奴!”窦婴道。
“趁早发兵?”刘彻正是在等窦婴说此话,可仍装作不明地反问。
“正是!宜早不宜迟!若以雷霆之势出兵,定可以让其措手不及,事半功倍!”窦婴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没有私心。
“那——依丞相所见,提早到何时最稳妥?”刘彻有些激动地问。
“前几日朝中才收到了边郡的军情,匈奴贼寇这几日正蠢蠢欲动,似要剑指上谷汉军可在二月反击!”窦婴道。
“二月?那正好是农忙时节啊,春季主生养,恐怕不合礼制。”窦婴的答案正是刘彻等了许久的答案,他仍不明说。
“兵者,诡道也!”窦婴朗声道,“夫战,只为求胜,若在沙场上空谈什么礼制,和退避三舍的宋襄公有何区别?”
“好好好,好好好!”刘彻连忙便拍手,大笑着说道,“丞相知兵!丞相知兵!丞相当真是大汉第一知兵之人啊!”
“陛下谬赞!”窦婴对突如其来的皇帝的夸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仍然半真半假地谢道,
难免更觉得有些自得。
实际上,刘彻这略显激动的赞赏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在遮掩,
今日这前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张汤起身撕咬郑当时之流,还是其馀的酷吏和言官不计前嫌地站在张汤身后。
都是刘彻和张汤这对君臣昨夜匆匆排演的一场戏罢了:刘彻给所有人发了亲笔的手谕,否则他们又怎会信服张汤呢?
这些酷吏言官都孤傲缜密得很,在大汉朝野中,只听命于刘彻。
刘彻带着自己的这些爪牙与喉舌如此作戏,便是为了先将窦婴逼入到绝境中,让他自己说出“二月出征”之言。
半年之前,刘彻起复窦婴之初,窦婴自然也是感恩戴德丶痛哭流涕,对他俯首帖耳,口口声声说要替皇帝整备军务。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整个朝堂在窦婴这百官之首的操持下,倒也确实开始整军备战。
但是,速度还不够快,人心也不够齐!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有人四处敷衍。
刘彻确实久居于深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瞎子,他从那些安插在丞相府的绣衣直指口中得知:窦婴有恙。
这“恙”便是说怪话!窦婴平时召见大大小小的官员之时,总是极隐晦地说一些“征讨匈奴之战当从长计议”的话。
百官之首都怯战如此,由他统御的官员朝臣又怎可能尽心。
战马丶兵刃丶铠甲-与战事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被拖缓延岩,到了后年的二月,恐怕都无法将所有军备整备齐整。
就象军粮短缺这件事,难道非要让刘彻这皇帝和樊千秋那小吏联手,才能筹到?
难道窦婴这堂堂丞相,带着九卿丶列卿和百官难道做不到?
不可能!窦婴能帮着周亚夫把七国之乱都平了,又怎可能会害怕一个馆陶呢?
说到底,他有这本事,但却不能好好实心用事,自然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办好!
刘彻当真想自己来当这“丞相”,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已做了很多的准备,甚至已经把架空丞相的法子都想好了。
但是,还缺一个机会,或者说缺一个时机,这时机仍是即将到来的伐匈之战。
和对馆陶公主暂时“姑息养奸”一样,刘彻要先在伐匈之战上取得一个大胜,然后才可以“挟胜”对朝堂进行改制。
于是,问题又回来了。
刘彻若想要掌握朝堂的全部权力,就必须要获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可要获得一场大胜,又必须让朝堂上下一心而且,还不是表面上的上下一心,而是有表有里的上下一心。
所以,刘彻只能“兵者,诡道”,用今日这场戏,半骗半诈,连蒙带骗,将窦婴及朝堂上的许多官员逼到绝境当中。
然后再给他们指条路,这条路便是“迅速开战,将皇帝的注意力,从整顿吏治转移到征匈之战上去”。
窦婴以为这条路是他自己探出来的,实际上却是刘彻一早为他铺出来的。
刘彻当然也可以直接将“陈帐”作为筹码摆出来,与窦婴做上一场交易,可那样,气量未免太小了些,不似个明君。
传出去,亦让刘彻这皇帝显得无能,
所以刘彻宁愿多费周章,将此事布置得周密一些,以此暗中操弄着人心。
而操弄人心的最高境界,便是让对方以为:他做的选择是自已想要做的!唯如此才能不露痕迹,才能让其舍生忘死。
此刻,窦婴是洋洋得意,刘彻也暗中窃喜。
“—”刘彻没有立刻回答窦婴,而是飞快地看了张汤一眼,让对方给窦婴再加一些压力,而后者立刻也心领神会。
“丞相!整顿吏治和征征讨匈奴并不相悖,何必二选其一?”张汤挺胸叠肚质问。
“嗬嗬,老夫刚刚说得很清楚了,整顿吏治固然重要,可多少会造成人心浮动。”窦婴板起脸,冷冷地看着张汤道。
“正是!你张汤何曾领兵出征过,陛下都说了丞相乃大汉第一知兵之人,你敢反驳?”郑当时忙道,其馀人亦附和。
“是啊,张公啊,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啊,失了人和,又如何取胜?”窦婴叹气摇头道,似孺子不可教,
“也许,整顿吏治未必会失人心,反而会得民心吧?”张汤继续辩解道,却恰到好处地摆出了一副强词夺理的模样。
“若有将军正在前线带兵作战,张公查到他拿了陈须的私费。你抓,则将叛;不抓,则兵变,
如何是好?”窦婴问道。
“这”张汤立刻作语塞状。
“若有郡守正在边郡调动粮草,张公查到他拿了陈须的厚礼。你抓,则官反;不抓,亦民乱,
如何是好?”窦婴再问。
“”这一次,张汤连一个“这”字都没有说出口。
“丞相所言极是,这才是忠臣之言,这才是循吏之言!”郑当时亢奋地赞道,他的党羽们亦是不甘落后的高声齐赞道。
就连李广那些始终没有表态的武将,此刻亦跟着点头,似乎个个都认为窦婴所言是正论一一想要战胜,便要稳定民心。
稳定民心,便不能整顿吏治!不能整顿吏治,便不能打开箱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