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长公主:小刘彻啊,再查,可就查到你头上了!
“倒是许久没有人叫朕的小名了。”刘彻不知刘何故发笑,但听到小名,亦有些动容,眼前又浮现了幼时的许多记忆。
那时候,姑母确实待他极好,常常带表姐阿娇入宫与他玩耍,每次还赠他民间孩童耍玩之物,
为他压抑的童年增色不少。
长大些,刘彻又常常与两个表兄到民间去微服,惹出祸事后,免不了被先帝和太皇太后责罚,
亦总是姑母出来为他求情。
姑母的这一声“”,竟然让刘彻心软了几分。但是,刘彻只在回忆中沉浸了片刻,刘往下的话,却让他不禁又心寒。
“好啊,敖仓城的这个窟窿是该好好查一查了,免得总有人以为这些个钱粮都被我馆陶给吃下去了,所以生得肥硕———”
“啊,你最好将所有吃了敖仓之粮的官员都查一查,把这几十年来的帐全部都查得清清楚楚的,不要有任何纰漏
“对了,便可叫那廷尉张汤来做主判,再让那樊千秋当副判,他替县官杀了须儿,品秩升一升,旁人绝不会说闲话”
“这两个新老酷吏联起手来,定能将这长公主府和堂邑侯府抄得干干净净,届时说不定,还能再找出什么别的帐本来。”
刘说这些话时,始终都是笑吟吟的,先前的戾气和怨气,竟然不见踪影,那被皱纹圈住的老眼之中,亦流出几分决绝。
刘彻仍不动声色。但是,他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竟然藏着许多的意味深长:他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难不成对方还有什么后手吗?刘彻做事情虽然果断,但是,绝非鲁莽之辈,他压制着心中的疑惑和惊慌,强装面不改色。
“到了那个时候,再顺藤摸瓜,好好地查下去,定能知道这些钱去了何处!”刘停了停,一字一句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夫人!县官圣明仁慈,你我应当负荆请罪啊,不可再大逆不道地胡说了!”陈午忽然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地出言劝道。
而后,他慌慌张张地走到了正堂当中,痛痛快快地跪在刘彻的面前,“砰砰砰”地连续三次顿首,狼狐得与寻常老叟相似。
“陛下,微臣认罪,愿倾尽家訾填上敖仓亏空,且明日便带馆陶回堂邑去,今生永不再回长安城!”陈午竟有些哽咽地说。
“”刘彻没有说话,他先前愿陈午和刘这机会,但他此刻也很好奇,他极想知道,自己的姑母手中还有什么杀手。
“夫人!我等显赫如此,又何必再争什么呢?须儿已经死了,哪怕儿也已经不测,还有孙儿们啊。”陈午竟浊眼通红道。
“夫君,你莫要再拦了,我等杀不了那樊千秋,主父偃之流便会扑过来,届时也是一个死字。”刘罕见地对陈午柔声道。
“陛下,老臣跪请陛下,宽宏大量,饶恕我等,只要能活命,绝不再插手朝中之事,世代不为官。”陈午连连重重顿首道,
“糊涂!现在若是认罪,皇后如何自处啊!”刘长叹一声,终于将最紧要的关口给揭开了!
刘死硬不退,关键在皇后。
“掏空敖仓的大罪名被按到你我的头上,你我便是无德之人,再加之一个死囚兄弟,娇儿还能当皇后吗?”刘继续解释。
直起身来的陈午呆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还会牵扯到皇后!他抬起头,看向了站着的皇帝,
似乎想要问清此事是真是假。
他们二人身为公主列侯,哪怕被夺取了爵位,只要皇帝仁慈,愿意开恩,他们仍可象寻常的上户豪猾那般好好苟活下去的。
可皇后不同,若被废了,便是死路一条!只能在那深宫当中过着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的日子,
更别说,阿娇还没有子嗣啊。
毕竟,大汉只有改嫁的女子成为皇后的,还从来没有被废的皇后再改嫁做人妇的一一何人敢娶皇后呢?届时,冷营是归宿。
阿娇是刘和陈午的长女,亦是他们的掌上明珠,看着她惨死宫中,他们做不到!更何况,皇后亦是他们起复的一条退路。
刚刚,陈午在皇帝面前的“退”亦只是一步缓棋,他今日只想先保住阖族的性命,日后皇后有了子嗣,自然可以再次生发。
若皇后也跟着一同废去了,这一步“缓棋”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午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刘,又看了看面若冰霜的刘彻,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愚蠢,竟然全然末想到最后的关口竟然在此处!
皇帝今日要对他们下狠手了!
“啊,姑母我说得对还是不对。”刘决绝地笑着看向刘彻。
“—”刘彻心中的隐秘被戳穿了,他今日的最终目的当然是废后,只有废了后,馆陶党才算是真正地被连根拔起来。
他原本想半骗半蒙地逼迫刘二人认罪,日后再找主父偃等人联名上书请求废后,自己再“挥泪”将那陈皇后给废去。
到了明年,他便可立卫子夫为皇后,卫青便会成为他的肱股和重臣。相反,馆陶公主的势力便也会彻底地清扫出去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刘彻想做的事情做了,而且还不会背上骂名。
他完全未想到,刚才这看起来疯疯癫癫,已然失去了所有主张的刘,竟还能看出自己的布置和谋划,并未直接入坑。
“陛下,当真如此?”陈午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彻问道,他对皇后的疼爱胜过馆陶,“你与阿娇青梅竹马,真如此绝情?”
“—”被看穿了心思的刘彻有些局促,他咳了咳才说道,“此事,日后看民心。”
“民心?我刘氏历代天子,哪一个不是将民心当做幌子!?哈哈哈!啊,你倒象列祖列宗啊!”刘说完仰天长啸。
“夫人,是为夫错啦,为夫不拦你了,不拦你了,不拦你了——”陈午颓丧地摆手道,竟然这样跟跟路路地走出正堂。
“好好好,不拦我便好啊,啊,想要罪证,你大可以派人来抄家,但姑母先提醒你,你可未必想知道那钱去了何处。”
刘此刻比先前平静许多,而脂粉也在这一个多时辰的对峙中完全飘散了。不知为何,没有了脂粉,她却祥和了许多。
“姑母,朕亦不想开杀戒,那些钱去了何处。”刘彻耐着性子服软,试探对方的底线,又或者说是在准备开价交易了。
“嗬嗬,我不怕先告诉你,这几十亿钱,去了朝中重臣丶刘氏宗亲丶勋贵大儒的手中。”刘似笑非笑,极平静地道。
“好啊,果然用来结党了,馆陶党,朕一个都不留!”刘彻的杀意重现,他刚才生怕这钱是送到长乐宫太后手里去了。
“嗬嗬,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馆陶党,有的只是——”刘惨然一笑道,“有的只是帝党!”
“帝党?”刘彻的眼睛猛地缩了缩,他咂摸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眼,忽然觉得自己正背对着一口枯井,极其不踏实。
“啊,你是不是想问问帝党是谁?”刘如同逗弄一个稚童般说道,“帝党是朝臣,是宗亲,是勋贵,是大儒啊!”
对刘彻而言,刘这后半句话,不亚于是晴天霹雳,他顿时幡然醒悟,转眼间便想通了这二十年来的许多关口和疑惑!
接着,他整个人便向身后那口枯井倒了下去,心虚地坠落,虽然还没有落水,却觉得通体寒凉,更有一些喘不上气来。
“姑母是你用这些钱去连络这些人,让他们上书父皇,废了大兄,立朕为太子的?”刘彻背在身后的手成拳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这钱自然是我送去,但说到底是你与太后出的。”刘有些自得地笑了,
而后笑容又渐渐凝固了。
刘彻没有说话,面目仍如刚才那般冷漠,可实际上,他心中却有山火在燃烧,熊熊的烈火烧得他肝胆俱裂丶腹心痒痛!
将近二十年里,刘彻心中一直盘旋着一个谜团:为何先帝会将大兄刘荣废去,然后立阿母为皇后,再立他刘彻为太子。
先帝在世之时,他不敢直接去问,便只能去向自己的阿母求教,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栗姬失德,临江王不孝”。
可那时懵懵懂懂的刘彻明明记得,栗姬也是一个极和善的女子,大兄刘荣更温良恭俭,常带他在宫中玩要,从无列心。
后来的某一日,母后将刘彻叫到了身前,亲口告诉刘彻:表姐阿娇会入宫与他的成亲,成为太子妃,再与他朝夕相处。
从那一日开始,刘彻终于有些明白了,自己成为太子,是阿母与姑母结下了盟誓:他刘彻登基称帝,阿娇则要当皇后。
可是,这个谜团也仅仅只是解开了一半,他仍然想不明,自己的姑母,一介女流,是如何劝服先帝和朝臣废立储君的。
大兄刘荣离开长安到临江就封的那日,王皇后抱着六岁的刘彻站在灞城门门檐下,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骑随从一路东去。
在那朝阳之下,阿母与他说了很多的话,年幼的刘彻并不能完全听懂,更不可能全部都记下来,但他也记住了四个字。
成王败寇。
仅仅过了两年,临江王刘荣死了,死于自杀,与朝臣有关系,与宗亲有关,与勋贵有关,与大儒有关,更与先帝有关!
事情的起因是有大夫在北阙上书,告劾临江王刘荣胆大妄为,毁坏临江城高庙的垣,侵占高庙土地扩建自己的宫殿。
先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随即召临江王入长安觐见奏对。临江王抵达了长安城之后,未见到先帝,却被带往中尉府。
中尉属于列卿,当时专门掌管长安城的治安缉盗之事,更在名义上统辖长安城的禁军,权力极强,威严极重,乃要职。
除此之外,历代先帝还常常临时授命中尉,让其严治宗室外戚和勋贵豪强中的恃强横暴者,甚至案验诸候王谋反案件。
时任中尉之人乃有名的酷吏鄄都,他审讯临江王时,严厉责讯,出言恐吓,将十四岁的刘荣吓得难以成言,战栗不已。
临江王求要笔墨欲上书先帝陈情,但邮都竟然下令不许属官给其笔墨,最终,临江王上书不成,惊恐加剧,自缢而死。
临江王死后,葬于蓝田,有燕万馀衔图置于其冢上,临江的黔首,无不叹惋。
而酷吏到都亦没有好的结局,对临江王疼爱有加的窦太后知晓此事内情后,派人强拿了他,以谋害忠臣为理由,杀之。
这场惊天大案爆发之时,刘彻不过才八岁,他虽然知晓大兄荣死在了狱中,却不知此事与自己有关联,甚至哭了半月。
直到登基后,刘彻听到了许多的闲言碎语,对“刘荣被废,刘彻得立”的谜团越发地好奇,才开始在暗中查问了起来。
中央官署中的文档文渎保存得非常齐全,已登基即位的刘彻,轻而易举地查到了大兄荣被送入中尉府受审的前因后果。
不管是中尉,还是廷尉,又或是御史大夫,对“刘荣侵庙”一案的最终结论都是“临江王疑有不臣之心,畏罪自杀”!
一个“疑”字,便将整件事情轻轻揭过去了。
但是,刘彻在一块不起眼的残破的木渎上,看到了几句话,却让这“疑”字更疑。
临江王一行离开江陵北门的时候,所乘安车的车轴忽然断裂,只得临时更换安车。
在城门外相送的江陵父老乡梓纷纷痛哭于道旁,个个掩面泣言:“吾王不反矣。”
而这条逸闻,竟然也成了临江王“用心险恶丶收买人心丶齐心不轨”的罪证之一。
文书案渎可以查清,但刘彻心中的谜团始终没有解开,他仍不明白,为何姑母能“废去”刘荣,又能“立”自己为帝。
姑母绝口不提,阿母讳莫如深,窦太后不愿直言,先帝早已驾崩,群臣更是无一人直言·刘彻被这谜团紧紧地围住。
刘彻一开始是疑惑,接着便是恐惧和不安,他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得位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