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乱了乱了全乱了,整个荥阳城,乱成一锅粥!
气氛最为紧张和凝重的,莫过于县尉寺正堂,统领荥阳城郡国兵的屯长队率及县尉寺的属官全来了,个个都面色凝重。
端坐在上首位榻上的正是奉樊千秋的命令,代行县尉之职的王温舒。
而王温舒面前的案上,则摆着前任县尉阙悦的人头。
包裹人头的包袱已拆开,那被石头砸得面目全非的头颅就这么摆着,脸上竟是错愣和恐怖的表情。
其中一只眼珠已被砸烂,另一只往外突出,瞪着堂中这些昔日部属。
死了的阙悦怒目而视,活着的王温舒也怒目而视,荥阳的两任县尉,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堂中众人,让他们后背直发凉。
“赵屯长,昨日是你跟随阙县尉出城剿匪,你便先与我等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王温舒盯着此人,冷冷开口问道。
赵屯长和两个队率早已经对好说辞了,立刻将昨夜的惊险说了出来,但是却隐去了他们放纵饮酒,不能列阵御敌之事。
王温舒冷眼旁观着,自然知道其中有隐瞒,但也没有穿戳,其馀属官和军校边听便小声地议论着,有怀疑,亦有慌乱。
待三人上报完之后,王温舒便从榻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正堂中,用疑惑的目光来回打量三人,后者不停抬手擦汗。
王温舒并没有为难他们,向他们施加了足够多的威胁之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才重新回到上首位。
“本来,贼盗来势汹汹,但阚县尉却掉以轻心,所以才招致昨夜大败,自己亦殒命身死,本官临危受命,定舍命护城。”
“本官以性命向尔等起誓,日后若是有机会与贼盗搏杀,定身先士卒,绝不怯战,望尔等尽心用命,莫失了斗志锐意。”
“今日,本官先立些规矩,有功之人则可记功,有过之人则当记过,免得尔等说本官不教而赏丶不教而罚丶不教而诛。”
王温舒这番话说得极果敢,众人亦听说过王温舒的威名,再听他此番豪言壮语,堂中徨恐浮动的人心渐渐也平复了一些。
郡国兵战力本来就并不弱,只是悦心中有鬼,才导致了“大败”,如今有纯良的王温舒为主心骨,自然能稳住阵脚了。
王温舒见到众人心思稍定,立刻开始宣读樊千秋拟定的几条新军令。
“不遵号令者,无论官职,杀!”
“里通贼寇者,无论官职,杀!”
“泄露军机者,无论官职,杀!”
“危害黔首者,无论官职,杀!”
“临战退却者,无论官职,杀!”
“私收私费者,无论官职,杀!”
“斩贼盗首级者,按数记功,可分官田!”
“告不法内奸者,按数记功,可分官田!”
“举通敌怯战者,按数记功,可分官田!”
“斩贼盗酋首者,按数记功,可分官田!”
如今,汉军作战仍会按功劳大小,赐予爵位,但早已不授予田宅,所以爵位轻滥,亦不能再激发兵卒的战意。
随着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在全国范围恢复实授田宅并不可行,但在一县之中,小范围短暂恢复并不算难。
若用极少数的官田作为代价,可在短时间内提高郡国兵作战意志,那么便是一笔非常上算的买卖。
樊千秋身为荥阳县令,在县中的权力非常大,可以权宜发布政令和军令,并不需要再向县官上报。
果然,王温舒说完奖惩后,堂中众军校和众属官的精神立刻便为之一振,先前的颓丧又消散一些。
“这贼盗听起来虽然势大,但是终究也只是贼盗而已,所谓的三万人,恐怕多是充数,甚至是谣传”
“否则怎不见有黔首来报,所以,只要我等尽心用命,听命于樊县令,整饰军备军纪,定能一举击溃!”
王温舒的分析得头头是道,堂中众人听完之后,更频频点头,就连赵屯长也都改了口,称未亲眼见贼盗。
“将阙县尉人头好好葬了,从今日开始,每日要派四屯人马在外城郭巡查,
安定民心!”王温舒再下令。
“诺!”众军校叉手答下,没有反对之言。至此,樊千秋便将这一千郡国兵控在了手中,多了一份筹码。
与县尉寺中逐渐安定下来的情形不同,五谷社正堂中,东门望父子三人和陈须如临大敌,人人紧锁眉头。
他们自然已经知道了兵败之事,但是议论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想不明白何处来的贼盗。
而让他们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堂堂一个比六百石县尉,怎么不明不百就死了,而且还恰恰死了他一个。
从头到尾,此事都流露出一股子诡异,可他们纵使想破了脑筋,也不知关口到底在何处。
由于悦死得实在突然,且谣言颇多,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相信了:荥阳城外真的出现了一大股贼盗。
于是,他们完全未将王温舒暂代县尉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开始议论城外的贼盗究竟是从何而来,而且还是一夜做大。
但是,与阙悦之死一样,几人议论了许久,侍中想不明白其中的真意。
五谷社本来就是荥阳城一带最大的“盗匪”,平日里就与其馀小股盗匪有连络和交易,但从未听过“北山侠盗”之名。
最终,这四个人便得出一个与真相非常接近的结论:确有一股盗匪开始在多泰乡活动,但人数不会太多,最多千馀人。
至于阚悦,恐怕是因为见到了小股的贼盗,急于立功,所以才着了道,而败回来的郡国兵,又怕担责,才夸大了贼势。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几人内心才稍稍安定:若真有几万人,他们也性命堪忧,大股贼盗可不愿吃黔首,而是要吃豪猾!
而且,虽然他们这头死了一个县尉,但是对大局其实无碍,并未动摇到他们在荥阳城的根本,对付樊千秋也不受影响。
“东门公,听说阙县尉已经拜你为义父了,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要节哀。”陈须故作姿态说了一句。
“老朽福薄啊,不能与阚县尉写续父子情,实乃大憾。”东门望虽长叹一气,眼中却无太多悲戚之色。
话说到这份上,“阙悦之死”便彻底翻篇了,此人今后只会出现在东门望等人的谈话中了,且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东门望等人接着又合谋起草了一封书信,向长安城的馆陶公主上报“悦之死”一事,并请其再选一人担任荥阳县尉。
他们自然不可能掌握如何使用信鸽,所以此信只在路上一来一回便要十日时间,再加之选人游说,得要数月才有定论。
到了那个时候,荥阳城大局恐怕早就定下了,因此“荥阳县尉”这颗不弱的棋,几次对付樊千秋,是发挥不了作用了。
当然,几人亦想过请郡守庄青翟派亲信来暂代县尉一职,可这庄青翟虽算是自己人,却又是一个极圆滑的官场老麻雀。
平日行事,非常小心谨慎,若没有馆陶公主的手书命令,他是绝不愿意随意出手的。
就象上次,陈须也是费尽了口舌,才说动庄青翟勉强先派荀仲文暂代荥阳县丞一职。
如今,悦毕竟是因兵败才身死,而樊千秋已捷足先登,先派王温舒暂代县尉一职,所以这庄青翟定然不愿节外生枝。
料到此处关节,陈须自然也不愿意再拉下自己的脸面,去做这无收益的关说游说了。
而且,说到底,在陈须等人的心中,今次与樊千秋的争斗,胜负手并不在区区一个县尉身上,而在粮市和粮食之上。
“使君,经此一乱,往后的谋划,可要有什么变动?”东门望向身侧的陈须询问道。
“不必有什么变动,有这股盗贼,荥阳城只会更人心惶惶,粮商亦会想要囤货居奇,倒不用我等再恐吓。”陈须冷笑。
“使君,原本粮道是通畅的,如今真有盗贼出没,入县的粮道会不会出纰漏啊?”坐在堂中的东门礼不无担忧地问道。
“既然是小股贼盗,怎敢与五谷社为敌,只要我等亮明旗号,定然可畅通无阻。”陈须非常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回答道。
“他们只要入了社,亦可以使用五谷社的旗号;若是不愿入社,又虚挂五谷社旗号,便是冒充社中行商,便让他们死!”
陈须岁毒地笑了笑,东门望父子三人立刻听明白了,对方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反过来逼一逼社外行商,让其入五谷社。
陈须这是顺势而为,借大势为自己所用,这让东门望父子三人又多了些钦佩:前者虽然不如其兄老练,智谋丝毫不输。
“陈使君,那我今日便出城一趟,先与相熟的贼盗连络一番,让他们莫要浑水摸鱼,以免乱了大事。”东门智亦说道。
“恩,此事可以办,你告诉他们,何人敢趁乱摸鱼,郡中明年定会派大军会剿他们,鸡犬不留!”陈须冷笑一声说道。
“诺!”
当日亥时前后,司马迁和王温舒来到了县寺的后宅,将城中的情形上报给了樊千秋。
如今,有了楼社暗中网罗秘闻,樊千秋对荥阳城间巷间的动态情形掌握得更深了。
樊千秋听着司马迁有条有理地上报间巷间的情形,很快便得出了结论:目前为止,整件事情的发展趋势都如他所料,
“看来,阚县尉身死一事,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了?”樊千秋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县尉乃是比六百石官员,忽然身死,自然会阖城震动。”司马迁其实并不知背后的内情,至始至终,都面有忧色。
“司马迁,你以为接下来当如何谋划?”樊千秋有意问道。
“使君当立刻点调巡城卒,再募义兵,出城去剿匪!”司马迁振奋道。
“你也以为城外有大股的贼盗吗?”樊千秋笑着问道。
“下官还是那句话,下官未见这贼盗,自然不相信。”司马迁笃定道。
“既然不信有贼盗,为何让本官劳师动众,发兵剿贼?”樊千秋再问。
“下官虽然不相信,可黔首难免短视,为安定民心,使君当——”司马迁笑了笑,才接着说道,“使君当做一做样子。”
“哈哈哈,司马迁,为官之道,你倒学得极快啊。”樊千秋满意而欣慰地点头道。
“民心乃头等大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使君常说此话,下官亦常思此话,略有心得。”司马迁又笑道。
“好好好,你若将此话当做为官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樊千秋打趣着赞道。
“使君谬赞了,这都是使君教导有方。”司马迁行礼谢道。
“王温舒,那你便按司马迁说的办吧,要把阵仗闹得大些,让黔首心安。”樊千秋点头道。
“诺!”王温舒答道。
而后,王温舒和司马迁便离开这后宅,返回前衙的客舍了,樊千秋则来到了摆放着鸽笼的偏院中,再次放飞了一只信鸽。
他抬头看着这只信鸽歪歪斜斜地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布局了小半个月,一场大戏又要开演了。
翌日清晨,整个荥阳城早早就陷入了一片紧张和肃杀的氛围中。
四面城墙上的巡城卒比平时多了一倍,每一面城墙上都有一队巡城卒持矛驻守。
各处城门下也加了数量不等的门亭卒,比平日更加严格地盘查进出城门的黔首。
城内的紧要之处也增派了大量巡城城,专门巡查街巷,防止不法之徒趁机作乱。
更有四百郡国兵陆续开出了四面城门,大张旗鼓地在外城郭一带巡,查匪情。
县尉寺还四处张贴了招募亭卒的告示,出五百钱月俸招募良家子弟,巡视城内。
总之,在这一连串的举措之下,原本略显浮动的民心渐渐平息下来,谣言渐息。
可是,民心才刚刚安定了一日,坏消息立刻接踵而至:东面入县的各条粮道陆续有贼盗出没,每一日都有粮商遭到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