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你有郡守命令,我有皇帝口谕!你大还是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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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谷社正堂的门缓缓地合上了,因为此刻已过了未时,日头开始西斜变暗,堂中虽然提前点上了灯,但是仍然有些嗨暗了。
陈朝东门望点了点头,后者没多说什么,便坐下了,状貌非常配合躬敬。
“樊使君刚才说这番话,是嫌这礼小了吗?”陈的面目和表情有些模糊。
“行贼之事,本官略懂,拿钱时当然愉悦,但亦有掉脑袋的风险,所以拿就得拿大数,陈公觉得此话可有理?”樊千秋道。
“樊使君大可以开个价,东门公与下官都不是小气之人。”陈立刻接道“嗬嗬嗬嗬,本官又怎好直接当面开价呢,那岂不是真的成硕鼠了,硕鼠硕鼠,无食我泰啊。”樊干秋不停地摆手微笑道。
“樊使君,你这是想要漫天要价吗?”陈冷冷地问道。
“陈公真这么想的话,本官也不会否认,我看不上小钱。”樊千秋仍笑道。
“樊使君,当真给你一两亿钱,你也未必拿得出河南郡。”陈威胁着道。
“那未必,除非是这漕运不通,否则运几亿钱不是难事。”樊千秋摇头道。
“樊使君好大的口气啊,六百石官员,可值不了几亿钱,哪怕是丞相田,也值不了几亿钱。”陈的威胁之意更重了。
“陈公你可说错啦,那是故丞相田,他当然是值不了几亿钱,否则怎会死在本官的面前呢?”樊千秋波澜不惊地说道。
双方的交涉进行到这里,看起来是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可是实际上,主要予盾已被樊千秋在不知不觉中扭转转过来了。
先前,若樊千秋不收礼,那这主要矛盾便是“樊千秋和河南郡官场大大小小官吏的矛盾”,后者当然能够占据一份优势。
如今,樊千秋嫌礼太小,那这主要矛盾就是“樊千秋太贪婪和和东门望太过吝啬的矛盾”,河南郡官场便只会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樊千秋的敌人立刻变得少少的了,他至少没有惹翻整个河南官场,以后办起事情来,阻力暂时不会有那么大。
县丞江平等人此刻虽然已不在正堂中了,但是他们定会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樊千秋相当于变相给自己发了个安全声明。
“—”陈没有再说话,东门望和章不惑也没有再说话,他们都借着摇曳昏黄的灯光,眯着眼睛看樊千秋是不是疯了。
双方在沉默中僵持住了,后院宴饮的吵闹声隐约传入正堂,将此间衬托更加安静了,
灯火暴起的“啪”声也不绝于耳。
“陈公丶章公丶东门公,本官还要在荥阳待很久,不急一时,你们倒是可以慢慢想,
只是莫要眈误正事。”樊千秋说道。
“好啊,樊使君,那我等先谈一谈正事。”陈忽然答道,先前的笑已经收了起来,
本就刻薄的长相此刻就更加挣狞了。
“本官也有此意,这私费礼币的事情说到底都是私事,我等还是要将县官交代的正事放在最前。”樊千秋毫不回避答道。
“樊使君说得对,下官今日来此,一是来给樊使君接风,二是来通传府君的一道命令,还请樊使君听好了。”陈说道。
“哦?陈公直说。”樊千秋站在原地草草拱手道。
“县官下诏让河南郡今年筹官粮二百万斛,如今已筹足一百二十万斛,剩馀的八十万斛,要摊到各县。”陈有杀意道。
“陈公,我荥阳县摊派到了多少解呢?”樊千秋心中冷笑,立刻就提起了警剔之心,
刚才收买不成,现在要亮刀威胁了?
“除了阳县外,数荥阳县最为丰饶富庶,所以荥阳县共要筹粮二十方斛。”陈擅自把庄青翟定的十方斛翻了一个倍。
“二十万斛?陈曹,这数目未免有一些太多了吧,你想逼死本官,还是想逼死荥阳县的百姓呢?”樊千秋开了个玩笑。
“是府君定下的数目,樊使君若若有不服,你自己去与府君说!”陈猛然拂袖道,
世家子弟的那份跋扈总算藏不住了。
“陈公啊,那本官想先问你一句,到底是府君的命令大呢,还是县官的口谕大呢?”樊千秋话锋一转道。
“樊使君此话未免放肆了,自然是县官口谕最大。”陈弥缝着眼睛,不相信樊千秋会有那么多道口谕。
“县官口谕!”樊千秋平淡地说了出来,庄青翟和章不惑条件放射似地从榻上弹射了起来。
“县官说了,让本官在荥阳单独筹集二百万斛粮,压到郡中的二百万斛,荥阳县不用多管。”樊千秋道。
“县官亦让你筹二百万斛粮?”陈一脸错不解,其馀两人同样错。
“如假包换,陈公若不信,可派人去少府核对,虽是口谕,但涉及实务,少府都会留档。”樊千秋答道。
陈三人料定樊千秋不敢矫传口谕,所以更不明白县官这是何意,如此一来,河南郡要筹四百万斛粮啊?
纵使在河南郡这多粮之地,想要筹集四百万解粟也并非一件易事,粮价定会上涨,说不定还会导致粮荒!
到时候,关口便不是能不能筹到粮食了,而是河南郡黔首会不会有民变发生!
更让他们不解的是,县官竟然让樊千秋单独筹集二百万斛粮,此子竟接下了,这到底是胆大,还是癫傻?
而且,樊千秋此刻竟还大大咧咧地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岂不是直截了当地告诉粮商:可以坐地起价了。
粮商抬价可不手软,最后吃亏的是他樊千秋自己!
陈与东门望丶章不惑相互对视了一眼,显然后两人也搞不清楚什么情况,樊千秋难不成是来当鱼肉的?
“樊使君,你既然奉诏筹粮,郡中的二百万斛粮你便不用管了,只是这金像的事,你可都想好了吗?”陈再暗示道。
“嗬嗬嗬,这玉座金像先放在五谷社吧,若哪一日收粮缺钱了,本官再来讨要。”樊千秋亦用模棱两可的暗示应付了过去。
“郡中二百万斛粮由我来筹,县中的二百万斛粮由使君来筹,本官妄自托大,想与使君比一比,看谁能先筹到。”陈道。
“赌?赌注为何?”陈眼晴一亮问道,大汉好赌风气极重。
“输了的那一人,便到东门去,当着黔首的面,给赢了的那一人稽三次,你看如何?”樊千秋半真半假地笑问陈道。
“好!如你所言!”陈阴骜地笑了笑,荥阳县大半的粮食都握在他和陈须的手中,
他看不出自己有可能会输掉这赌约。
“章使君,本官肩上压着二百万斛粮,不敢再耽搁了,现在便去县寺交接,你看如何?”樊千秋转向一边的章不惑说道。
“这”章不惑此时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赌局当中,当下也不敢擅自做这决定,只能看向了陈。
“章使君不愿意交接?那是想和本官一同挑起这二百万斛粮的担子吗?若如此,本官倒可上书县官,让他知道你的忠心。”
“不不不,本官已调任弘农郡丞了,一月后便要赴任,不可久留,县寺后衙都已让出了。”章不惑连声说道,生怕粘包。
“那你我现在便去。”樊千秋说完后,便走到了门后,王温舒早已打开了门,日光照入堂中,有些刺眼,但也壑然开朗。
当樊千秋准备出门时,却又停了下来,脸朝着问道:“东门公啊,刚才那三道菜到底是何物,想来应该是价值不菲吧?”
“一道是新鲜的鹿唇,宰了三十头鹿;一道是豚脊,只取背上一条肉,杀了二十只豚:一道是熊掌心,杀了四十只熊。”
“”—”樊千秋猜得到这三道菜很贵,但是没想到这么贵,当真是豪奢至极,他恨不得问问那下脚料都去到哪里去了。
但为了撑住一口硬气,樊千秋没有问这个掉价的问题,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三道菜放到饭肆里,又可值几钱呢?”
“三五万钱而已吧,”东门望冷笑之后又才嘲讽地问,“使君问这话—-难道是想要付了今日的食费?”
“这是自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樊千秋说了句后世的俏皮话。
“今日共有八人赴宴,食费作四万钱算,折算下来,本官要付五千钱—-王温舒,你现在便把这五千钱结给东门公吧。”
“诺!”王温舒答完,便在怀中摸索,很快就取出了一锭八两的马蹄金,掂量了几下后,就直接抛向了远处的东门望,
王温舒扔得非常准,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东门望案前的酒爵里,飞出来的花椒酒溅到东门望脸上,使其脸色很难看。
“章使君,莫要再眈误了,你我现在便去交接。”樊千秋再逼问一次,便大步出门去了,章不惑片刻,只能跟上。
就这样,这五谷社的正堂中就只剩下残羹冷炙丶玉座金像和陈东门两人了。在日光之下,细尘上下乱飞舞,尽显腐朽。
这场面,和刚才歌舞升平的气氛那是截然不同:关上正门之后,仅仅才过去了两刻钟,但是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陈和东门望并没有说话,他们二人来到门前,看着樊千秋最后一抹衣袂消失在院门处。直到此时,他们仍有些迷惑,
“少郎君,老朽在这荥阳城活了七十三年了,所见的县令也有十多任了,多少也能看出对方深浅,可看不透新社令啊。”
“东门公,莫说你看不透,本官也看不透啊,原以为是个泼皮,后以为是个清官,再以为是个贪官,现在看仍是泼皮。”
“少郎君,依你所见,这樊县令所求为何呢?刚才那一阵交锋,老朽确实看糊涂了。
”东门望说道。
“人在世间行走漂泊,左不过都为了名和利,一个暴富的泼皮,难不成还想养德名?”陈冷笑道。
“如此说来,樊社令还是求财咯?只是他的胃口到底是有多大?不会真要几亿钱吧?”东门望忧道。
“那不至于,就算他想要几亿钱,我等也不能给他,先晾晾他,我去信给家父家母,
再探探这樊千秋的底细。”陈说道。
“此人若是胡作非为的话,不会坏了今年郡中筹粮的大事吧?”东门望说的筹粮不只是给县官筹粮,也是给馆陶公主筹粮。
“区区一个外来户,还是个得志的小人,说到底仍是一个泥腿子黔首,愚钝贪婪,成不了大事。”陈仍非常轻篾地说道。
“那县里和这敖仓”东门望的话只说了半句。
“荥阳县寺都是本官的人,江平他们会设法制约的,没有属官,这樊千秋是寸步难行,交接之时,恐怕就会背上窟窿—”
“至于城北敖仓,二弟恐怕连门都不会让他进去的,他管个屁!”陈笑容更加狞,看起来倒不象平时那么镇定老练。
“官面上的事情,自然有诸位使君来处置制衡,老朽乃一黔首,今次又当如何为少郎君出力呢?”东门望倒一条老忠犬。
“东门公只需做好一件事情,便是为本官效力,”陈阴笑道,“你与五谷社用粮食勒住他,必须将他勒得喘不上气来。”
陈说完这句话,立刻飞快地布置了一番,东门望这年逾古稀的老人象个后生一样仔细地听着,一边点头一边连连称是。
“东门公只要用粮食把樊千秋的脖子勒住,恐怕用不了一个月,他就会来五谷社前面磕头求饶。”陈眼中的狠色更盛“少郎君放宽心,老朽做此事是熟门熟路,以前也有过想当清官的县令,闹几次粮荒,就怕了。”东门望也是面露凶光。
“本官要去家母封地一趟,再探探关东郡国今年的地租数,要走一个月,荥阳的事你看着办便是。”陈摆了摆手说道。
“诺!”东门望连忙答道。
另一边,樊千秋和王温舒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荥阳县县寺,而后自然没有再出什么别的差池,顺利地与章不惑完成了交接。
不过,这仅仅只是交接了各种帐目和文书而已,至于数目还要仔细核对,然后还要与钱粮事务一一地案比,才算交接完。
章不惑作为前任荥阳令,还会留在县城一个月,一月后,待所有事务都案比无误了,
他才可以离开,双方便彻底两清了。
当然,哪怕是把帐目文书一一交到樊千秋手上,前后也用了两个多时辰,当章不惑匆匆离开县寺之时,已是酉正时分了。
秋天的白昼很短,所以到了现在这时辰,天色已经很暗了,若是平时,荥阳县寺县寺里的这大小官吏大多数都已散衙了。
但是,今日不同,县寺前院和正堂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站着六七十人。
这些人自然是县寺的属官们,他们按品秩高低从前到后排,并然有序一丝不苟。
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县丞江平丶主簿何乐丶功曹安生丶庭荀过成这几个县寺的上官。
后一拨则是荥阳县寺诸曹的缘史和游缴,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乃是县寺属官中的主力。
再往后的便是各乡的乡蔷夫丶各亭的亭长丶各城门的城门司马和仓官丶校长一类的属官。
这些人一直默默地看着前堂,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整个交接过程。
在四周火炬那摇曳的灯光下,他们的面色无一例外都有一些阴沉:既有不悦,也有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