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刚回到病房区,就看见一个金色的身影蜷缩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走近一看,果然是艾娃。
金发碧眼的小萝莉此刻哭得可怜极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白淅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珠,像只被遗弃的小猫,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和无措。
“这是怎么了?”楚白心里一紧,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金发,“艾娃?”
“哥、哥哥……对不起……”艾娃带着浓重的哭腔,话都说不连贯。
楚白让自己蹲得更低,视线与她平齐,放柔了声音:“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哥哥的事啊,到底怎么啦?”
谁知这话一出,艾娃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突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旁边正好有个规培生下班路过,见状坏笑着打趣:“哟,楚医生,你怎么把咱们的小公主给弄哭啦?”
楚白顿时一头黑线,没好气地挥手:“去去去,赶紧下班回家!”
他重新看向哭得不能自已的艾娃,耐心哄着:“乖,不哭了,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哥哥……对不起……艾娃昨天……昨天不应该拖着你给我讲故事……”小家伙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护士姐姐说……如果没有艾娃拖着……哥哥昨天晚上就不会遇到坏人了……”
楚白这才明白,原来是昨晚遇袭的事传到了小家伙耳朵里,让她自责了。
艾娃越说越伤心:“都怪艾娃太任性……爸爸才离开我……妈妈也不管我……现在还要连累哥哥……”
“唉,哪能是这么回事呢?”楚白叹了口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就算我昨天晚上没有给艾娃讲故事,坏人该来找我,还是会来的。这跟艾娃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他好一番温言软语的哄劝,才终于让艾娃止住了眼泪,答应乖乖回病房休息。
“所以,今天晚上不用医生哥哥讲故事啦,你要好好睡觉,快点好起来,知道吗?”楚白帮她擦掉眼泪。
艾娃含着泪花,乖巧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家伙一步三回头地走回病房,楚白心里感慨,有时候越是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不过,好在今天终于可以正常下班了。
他再次回到病房办公室,却发现雷行铎居然在等他。
“兄弟,你跟小艾娃的关系真好啊。”雷行铎看着艾娃离开的方向,语气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啊,”楚白应道,随即想起什么,皱了皱眉,“说起来,这孩子的父母呢?住院好几天了,一直没见人影。做手术那天,家属总该来吧?”
雷行铎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萧姐提过一嘴,艾娃好象是她一个远房表亲家的孩子。父母……据说都忙于工作,很少管她。”
“难不成手术签字的时候,要让萧姐来签?”楚白对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感到一阵无语。
雷行铎听到这话,忽然象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问道:“楚白,你说……人要是能自己选择投胎到什么家庭,该多好。”
楚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哲学问题逗笑了:“哈?那要是能选,大多数人肯定都给自己选个父母年入百万的家庭吧?”
雷行铎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淡:“我倒觉得……可能更多的人,只是想选一个‘正常’的家庭吧。”
“‘正常’的家庭?什么样的才算正常?”楚白歪头问道。
“大概就是……父亲不好赌、不酗酒,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那种吧。”雷行铎的声音很轻。
楚白忽然从他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收敛了笑容,试探着问:“雷师兄,你别告诉我……你的家庭是那样?”
“哦,那倒不是。”雷行铎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是在说我……女朋友的家庭。”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一起回到宿舍,各自点了一份外卖。楚白这才从雷行铎口中得知了他当年的事。
那时的雷行铎刚考上研究生,跟着带教老师上门诊。
在那里,他认识了彭心怡。女孩刚满十八岁,却因为左下后牙的严重炎症,半边脸颊肿成了馒头,发着高烧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那是菌血症的早期征兆,若不及时住院控制感染,恐怕真的会出人命。
雷行铎的带教老师严肃地建议家长立即办理住院。女孩的父亲在诊室里满口答应,可一出门,就在候诊区对着女儿拳打脚踢,污言秽语传进诊间,不绝于耳:
“赔钱货!看个牙还要住院?你怎么不去死!”
年轻的雷行铎血气方刚,哪里见得这种场面,冲出去阻拦。
劝了没两句,竟与那位父亲扭打起来,最后还是被周围的病人和家属奋力拉开。也正是在那片混乱中,彭心怡望着挡在她身前的年轻医生,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其实雷行铎当时并没多想,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觉得一个好端端的女孩不该被如此对待。
然而,彭心怡的病情却在加重。几天后的一个夜班,急诊科打来电话,雷行铎再次见到了她。
女孩躺在急诊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干裂绀紫,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是高热和感染加剧的迹象。
更让雷行铎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没有了求生的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明显是早已放弃挣扎。
住院的费用,是彭心怡自己掏的。
强行把彭心怡送来医院的闺蜜悄声告诉雷行铎,这姑娘早就习惯了自己打工挣生活费,连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她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雷行铎走到病床边,看着这个被生活和至亲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心里堵得难受。
他俯下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淅:“就这么结束一切,你真的甘心吗?你明明已经考上了大学,很快就能彻底离开那个地方,拥有自己的人生。”
“如果现在放弃,你之前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女孩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漾开细微的涟漪。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雷行铎,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许久,才用气声问出了那句让雷行铎愣住的话:
“医生哥哥……如果……如果我活下来……我能……跟你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