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伸向布袋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脸上那菊花般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了,
象是被冬日里的寒风吹了三天三夜,又干又脆。
丁大义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指着丁浩,
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声音里满是斥责。
“小浩!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没有规矩了?长辈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丁浩终于把视线从王翠花那张尴尬的脸上,移到了丁大义的身上。
他没动怒,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丝毫起伏,只是平静地反问。
“规矩?”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当初我爸病重在床,你们一家跑到我家里来,
指着我妈的鼻子,逼她还钱的时候,跟我妈讲规矩了吗?”
“当初你们把分家时多占的半亩地看得比我爸的命都重要,
冷嘲热讽说我们家是无底洞的时候,跟我们家讲规矩了吗?”
“现在,跑来跟我讲规矩?”
丁浩每说一句,丁大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王翠花的头也跟着低下一分。
这些事,他们都做过。
当初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现在被丁浩当着全村人的面一件件翻出来,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象是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耳光。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象是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哎呦,我说什么来着,丁浩这娃子,可不是软柿子。”
“干得漂亮!就该这么怼!当初丁大勇家多难啊,他们家可曾帮过一分一毫?没有!还落井下石呢!”
“就是!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王翠花当初还说何秀兰是丧门星,克夫!这话多毒啊!”
“现在看人家丁浩出息了,能挣大钱了,就舔着个脸凑上来了?呸!我老婆子都替他们臊得慌!”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丁大义一家的耳朵里。
丁大义的儿子丁伟,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平日里游手好闲,被爹妈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听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又看到自己爹妈被丁浩质问得哑口无言,一股邪火顿时从脚底板冲上了天灵盖。
“丁浩!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往前冲了一步,梗着脖子冲丁浩吼道。
“我爸好歹是你大爷!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丁玲一直躲在哥哥身后,看着丁伟那副嚣张的样子,气得小脸通红。
她再也忍不住了,从丁浩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丁伟就脆生生地喊了回去。
“你才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我们家,不欢迎你们!你们赶紧走!”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横?”
丁伟被丁玲一呛,脸上挂不住,扬起手就要冲过来。
就在他扬起手,做出要打丁玲的姿势时,丁浩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极点的耳光声,猛地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那声音,比过年放的二踢脚还要响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丁伟整个人象个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半,
然后“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的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五个清淅的指印迅速浮现,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整个人都懵了,坐在地上,眼神涣散,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丁浩缓缓收回手,依旧站在丁玲身前,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
他的声音,冷得象是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
“我的妹妹,你再敢指一下试试?”
“你看我掰不掰断你手指头就完事儿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一下,比刚才所有的言语加起来都更具冲击力。
丁大义和王翠花也完全吓傻了。
他们张着嘴,看着坐在地上发懵的儿子,
又看看面无表情的丁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们想破口大骂,想撒泼打滚,
可一对上丁浩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气,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丁浩的巴掌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
而且,丁浩那一下的速度和力量,太吓人了!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这要是打在要害,还不直接把人打死了?
一时间,丁大义一家三口,真的是敢怒不敢言。
王翠花看着坐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儿子,心疼得直抽抽。
可她再抬头看看丁浩,那股子想冲上去拼命的劲儿,瞬间就泄了。
恐惧,压倒了一切。
她意识到,跟丁浩来硬的,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她眼珠子一转,那股子泼辣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悲戚和恐慌。
她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示弱,彻底地示弱。
扑通一声!
王翠花竟然直接朝着何秀兰的方向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比刚才的巴掌声还要让村民们惊讶。
“弟妹!秀兰!我求求你了!”
王翠花一把抱住何秀兰的小腿,鼻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比死了亲爹还要凄惨。
“我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我们不是人!
你和小浩打我们骂我们都行!
可你看在咱们当了这么多年妯娌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帮小伟说说情吧,让小浩帮他在县城找份工作吧!”
“他可是你亲侄子啊!你就忍心看着他一辈子在泥腿子里刨食吗?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她还真就“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那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丁大义也反应了过来,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不敢去看丁浩,也跟着向何秀兰作揖。
“秀兰啊,是大哥糊涂,是大哥混蛋!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小伟他……不容易啊,我们不能眼看着这孩子被眈误了,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啊!”
这一招“撒泼打滚加卖惨”,是王翠花的看家本领。
何秀兰被她抱着腿,看着她在自己脚下哭天抢地,脸色煞白,身体都有些发抖。
搁在以前,她可能真的就心软了。
但现在,她没有。
她想起了丈夫病重时,王翠花是如何上门逼债的。
她想起了自己跪下来求王翠花,只为留下那张能让孩子们写字的破桌子时,对方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她再看看身前高大挺拔的儿子,和身后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女儿,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何秀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腿从王翠翠花的怀里抽了出来。
她的动作很坚决,没有丝毫尤豫。
“王翠花,你收起你这套吧。”
何秀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
“我男人病得快要死了的时候,你跑到我家,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说那是你们丁家的东西,还记得吗?”
“我跪在地上求你,求你留下那张旧桌子,让小浩和玲玲有个地方写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