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拉着丁力,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丁力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他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象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嗡嗡作响。
“哥……你……”
丁力踉跟跄跄地跟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才在走廊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他看到了马建的嚣张,感受到了周围人毫不掩饰的鄙夷,
也体会到了赵芳维护他时的决绝。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一向敬畏的堂哥,
是如何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将不可一世的马建彻底击溃,
又是如何用一句承诺,就将他从地狱拉回了天堂。
可那句承诺,太重了。
“哥,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丁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用力地抓住了丁浩的骼膊,
“那可是‘三转一响’啊!不是去供销社买几斤盐巴!你有票吗?你有那么多钱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怕,怕这一切都只是堂哥为了给他争面子,才吹下的牛皮。
牛皮吹破了,他丁力只会摔得更惨,
倒时候,在赵家人面前,在整个医院面前,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票?钱?”
丁浩转过身,看着他那张因为徨恐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我问你,刚才在走廊里,你心里憋不憋屈?”
丁力一愣,随即狠狠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憋屈,简直是屈辱!
马建的每一个字,都象一把刀子,在他心上来回地割。
“那个马建,是不是很想一拳头把他打趴下?”丁浩又问。
丁力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想!”
“那不就对了。”
丁浩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这股劲儿就行。被人欺负了,就要用最响亮的耳光打回去。
光靠拳头,那是莽夫。
咱们要用他最看重的东西,狠狠的砸到他脸上去!
让他明白,他那点家世背景,在我丁浩的弟弟面前,屁都不是。”
丁浩的语气很平静,却让丁力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可是……”
丁力还是绕不过那个坎,
“票……供销社的票太难弄了,特别是自行车和缝纴机的,听说一张票在黑市上都炒到几十上百块了!”
“那是对别人来说。”
丁浩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走,去找王建设王主任,你就跟在我后面看戏就行了。”
王建设?
镇供销社的王主任?
丁力心里更没底了,一个镇上的供销社主任,能有本事弄到县里都紧俏的工业票?
他满腹疑虑地跟在丁浩身后,两人穿过马路,朝着县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县供销社比镇上的要气派得多,是一栋两层的小楼。
丁浩带着丁力直接上了二楼,在一个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口停了下来。
门没关严,里面正传来王建设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我跟你们说,那皮子!好家伙,铺在地上比一张床还大!
那毛色,油光水滑的,一根杂毛都没有!
还有那头骨,两个眼框子比碗口还大!
你们是没看见,那才叫真正的山里霸主!”
丁浩一听,就知道王建设在吹嘘那头野兽的皮毛和骨头了。
他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除了王建设,还坐着两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正听得津津有味。
“浩子!你可算来了!”
王建设一看到丁浩,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的兴奋,
“快来快来,我正跟县商业局的刘科长和物资局的孙科长说你那宝贝呢!”
那两位科长一听“丁浩”这个名字,
也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这位就是丁浩同志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丁浩同志真是年轻有为,为民除害啊!”
丁浩跟他们简单寒喧了两句,然后直接把王建设拉到了一边。
“王哥,有件事,得你帮忙。”
“咱俩谁跟谁,有事你直说!”
王建设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我这堂弟,谈了个对象,女方家里要‘三转一响’当彩礼。”
丁浩言简意赅。
王建设一愣,随即看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的丁力,顿时就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大笑着说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这不就是钱的事嘛!你浩子现在还缺钱?”
“钱不缺。”
丁浩摇了摇头,“缺票。永久牌自行车的票,蝴蝶牌缝纴机的票,还有上海牌手表的票,要两张。”
王建设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就这?”
他冲着那两位还在旁边等着听老虎故事的科长招了招手,
“老刘,老孙,你们过来!”
刘科长和孙科长赶紧凑了过来。
“我这兄弟,丁浩,他亲堂弟要结婚,缺几张票。”
王建设指了指丁浩,
“一张永久自行车的,一张蝴蝶缝纴机的,两张上海手表的。你们俩,能不能给办了?”
商业局的刘科长一听,立刻拍了胸脯:
“王主任你这是看不起我老刘了!这算什么事儿!
我刚好就有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张缝纴机票,
我一直没舍得用,正好给丁浩同志的弟弟!”
物资局的孙科长也不甘示弱,连忙说道:
“手表票我这有!别说两张,三张四张都没问题!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丁力站在旁边,已经彻底傻眼了。
他感觉自己就象在听天书。
那些他觉得比登天还难弄到的票,那些让他愁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的东西,
在这几位的嘴里,就跟大白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王建设的一句话,因为他堂哥丁浩的面子。
他看着自己堂哥那张平静的脸,心里翻江倒海。
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自己的堂哥,到底拥有着怎样恐怖的人脉和能量。
这已经不是钱能衡量的了。
“那敢情好啊!”
王建设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丁浩挤了挤眼睛,
“浩子,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哥哥我这面子,在县里还算好使吧?”
“王哥,谢了。”
丁浩真心实意地说道,
“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说这些就见外了!”
王建设摆了摆手,随即又压低了声音,
“你那兽骨和兽皮,我可是已经放出风去了。
这不,刘科长和孙科长就是闻着味儿找上来的。
省里都有人给我打电话了,价钱,绝对让你满意!”
刘科长和孙科长更是拼命点头,看着丁浩的表情,就象看着一尊财神爷。
不到半个小时,物资局孙科长的一个手下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三张崭新的手表票恭躬敬敬地交到了王建设手里。
刘科长也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张票,一张是自行车票,一张是缝纴机票。
王建设把那五张承载着一个时代梦想的薄薄纸片,一股脑地塞进了丁力的手里。
“拿着!小子!去把你媳妇风风光光地娶回来!别给你哥丢人!”
丁力捧着那几张票,感觉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他抬头看着丁浩,眼框一热,
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差点又当众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