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长安放晴。
积云散尽,碧空如洗,唯有朱雀大街两旁的槐树上,残留的雨滴偶尔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小的银光。
柳寒舟持令牌入皇城,一路穿丹凤门、含元殿,最终停在紫宸殿偏殿前。
朱红殿门半掩,阳光斜照,将门槛切成明暗两半。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洗得发白的布衣——今日他刻意未穿太学制服,只着寻常儒衫,袖口磨出的毛边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臣来自民间,布衣亦可面圣。
殿内极静,唯有玉磬声悠悠。
新帝君凌背手立于窗前,着月白常服,腰间悬一块羊脂玉佩,成色温润,却雕作睚眦之形,龙子嗜杀,玉色温柔,矛盾得恰到好处。
案上棋盘已布,黑白子错落有致,竟是一局\"双飞燕\"势。
柳寒舟指尖微颤。
他忽然明白,这哪是手谈,分明是手刃——每一子落地,都是一次表态:黑子若执意守住边角,白子便中腹成空;若黑子贸然打入,又恐全军覆没。
正如迁都,守根抑或剪枝,进退皆杀机。
至第七十三手,黑子一条大龙被白子拦腰截断,眼位不足,堪堪劫活。
殿外忽传脚步声,何衍疾入,绯袍翻飞,手中捧着一份八百里加急——\"北疆急报:羌胡夜渡大河,连破三关,陇右告急!
君凌捏着急报,指节泛白,却抬眼望向柳寒舟:\"卿仍坚持'长安为根'?
殿内落针可闻。
半晌,君凌起身,亲自扶起柳寒舟,掌心冰凉:\"卿不负朕,朕亦不负卿。三日后,朕于含元殿誓师,卿可愿随驾?
同一时刻,摄政王府。
君昭赤足踞坐凉榻,玄袍半解,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那是几年前征战时,被羽林军箭矢划下的印记。
案上亦摆着一局棋,却是他与自己对弈:左手黑,右手白。
黑子凶狠,步步征杀;白子飘逸,弃子取势。至中盘,黑子已屠白子两条大龙,却独独留下一角,让白子苟活。
他抬手,将棋盘轻轻一掀,黑白子哗啦啦滚落一地,\"棋子而已,棋盘还在。
况且柳寒舟本就是他的一枚暗棋,新帝如果能为之所用,也算是他的本事,至于的突如其来的战事,也是他刻意为之,他就是要让小皇帝知道,如果他不在了,这疆土他还守不守得住?
三日后,含元殿。
晨钟撞了九下,声震长安。
金吾夹道,旌旗猎猎,新帝披银甲,佩天子剑,立于丹陛之上。
台下十万禁军,铁甲映日,如一片移动的钢铁湖泊。
柳寒舟着素白战袍,位列右军副将,掌一面\"凌霄\"旗,旗角绣着睚眦,与帝王玉佩遥相呼应。
君昭着玄色王袍,立于丹陛之侧,亲自捧卮,为新帝饯行。
君凌接过,一饮而尽,空杯覆于案,声音同样低:\"王叔,长安风更大,莫要闪了腰。
两厢对视,一人眼尾带笑,一人眸色如墨。
阳光照在两人之间,竟映不出半分影子。
鼓声三震,大军开拔。
城门缓缓合拢,铁甲与尘埃一同升起,遮蔽了半边天空。
城楼上,君昭以扇遮额,目送那道银甲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没入天际。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亦是这般看他亲征。
彼时他年少,折扇敲栏,笑看帝王去如黄鹤;如今他而立,扇骨依旧,却再无人敢唤他\"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