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无数引擎协同运转时,从钢铁骨架深处发出的、带有金属质感的低沉咆哮。
如同自地狱深渊苏醒的钢铁巨兽军团,它们的意志统一,目标明确,正循着声音的源头,碾压而来。
陈牧站在十二座扭曲倒伏的炮塔残骸中央,神色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愈发冰冷。
空气中,磁带播放结束后的微弱电磁余波尚未完全消散,与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共振。
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撤离。
在敌人眼中,这片刚刚奏响“反叛序曲”的舞台,此刻必然是死亡的焦点。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能觅得一线生机。
他半蹲在一台翻倒的炮塔旁,战术匕首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撬开其腹部的液压关节护甲。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三枚仅有拇指大小、形如子弹的圆柱体滚落出来。
它们的弹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顶端嵌着米粒大小的透明晶体。
【扫描鉴定:磷火引信弹(未激活)】
【描述:静默教团专用弹药,非致命。
击中目标后,其内部的磷火化合物会与生物组织产生低热反应,形成一个持续72小时的稳定热源标记。
同时,顶端晶体为声敏激活器,一旦接收到教团特定的高频声波指令,将转变为一个微型监听网络节点,实时上传周边环境音。
原来如此。
这些炮塔不仅是屠戮的刽子手,更是监控网络的耳朵和眼睛。
那迟迟未开火的狙击手,或许只是个引子,真正等待他的,是这张由无数“耳朵”编织成的天罗地网。
陈牧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三枚引信弹的弹头部分拆解下来,用匕首尖端将那层薄薄的、如同红色凝胶的敏感化学涂层刮入一个随身携带的密封袋中。
“你们用声音找人,”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在对自己说,“我就用声音骗人。”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山脊高处,林九迅速关闭了已经滚烫的扩音喇叭,那台手摇发电机在他最后的疯狂压榨下,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发出一阵不甘的哀鸣后彻底沉寂。
引擎的轰鸣声同样传到了他的耳中,隔着群山,虽已微弱,却依旧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他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去掩盖自己留下的脚印。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捆浸透了劣质机油的破布,用打火石点燃,毫不犹豫地扔向了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死亡之花,瞬间照亮了周围的岩壁。
几乎就在火焰升腾的下一秒,远处三个不同方向的山头上,几乎同时亮起了三道肉眼不可见的红外扫描光束,精准地交汇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监听哨站,彻底被惊动了。
林九的脸上露出一丝计划得逞的冷笑。
他转身,毫不迟疑地沿着一道近乎垂直的陡峭坡面滑了下去,身形敏捷得像一只适应了山地环境的羚羊。
在下方一处狭窄的岩石缝隙中,他迅速展开一张用防水布包裹的手绘地形图。
图上,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废墟中的各种设施,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红色的叉号划掉。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两个相距甚远的、未被标记的图标上——那是两座在“黑月事件”初期就被切断了主线路的废弃变电站。
“他们靠声音杀人,”林九的眼神锐利如鹰,“那就让电来替我说话。”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陈牧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旧城大剧院的地下室。
这一次,他不再是寻找过去的遗音,而是要创造未来的谎言。
他将从炮塔上刮下的磷火涂层小心地涂抹在一片从战术手电中拆出的微型振膜上。
这种感光物质在特定波长的光照下会产生微弱的分子振动,从而激发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声波。
接着,他拿出了一块布满细微划痕的矩形钢片。
【历史记录:曾伴随持有者击杀首只‘再生型’丧尸王,其枪声在封闭空间内形成的独特共振,对‘再生型’丧尸的核心晶体产生过结构性损伤。
这不仅仅是一块金属,这是他枪械师生涯的里程碑,是他意志与力量的凝聚物。
陈牧的动作熟练而稳定,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他利用自己丰富的枪械改装经验,反向构建出一个低频信号发生器。
他将共振钢片作为装置的核心,连接上改装过的驱动马达和高能电池,再将涂抹了感光物质的振膜置于钢片之上。
一个完美的“假声源”心脏,就此诞生。
黎明前两小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陈牧将这个伪装成一块普通石块的装置,架设在了城市东区一座废弃气象站的楼顶。
他设定好一个简单的光敏触发器,让装置在接收到晨曦的第一缕光线后,每隔十五分钟,模拟一次他吹出的那段小号旋律的特定口哨频率。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片刻停留,如幽灵般穿过死寂的城市,悄然退至位于西郊的一座废弃粮仓的制高点。
这里,视野开阔,足以俯瞰大半个东区。
一切,不出所料。
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三辆涂装着灰黑色迷彩、狰狞如钢铁巨兽的改装装甲车,便由南向北,卷起漫天尘土,精准地朝着气象站的方向逼近。
每一辆车的车顶,都架设着如同巨大耳朵般的碟形声纹捕捉阵列,缓缓转动,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可疑的振动。
陈牧透过狙击枪的高倍镜,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到领头的那辆装甲车在距离气象站三百米处停下,巨大的“耳朵”对准了楼顶。
就是现在。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远在数公里之外的气象站楼顶,那个伪装成石块的装置内部,微型驱动马达的电源被瞬间切断。
刚刚还在稳定发出的微弱口哨声,戛然而止。
进入气象站搜索的敌方小队在空无一人的楼内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装甲车内,通过战术通讯器传来了指挥官愤怒的咆哮:“信号消失了!怎么回事?给我把那块区域挖地三尺!”
几乎在同一时刻,二十公里外,林九的行动也达到了高潮。
在阴暗潮湿的变电站地下控制室里,他用一堆老旧的继电器和铜线,搭建起一个简陋却有效的脉冲干扰电路。
他冒着生命危险,将电路接入了电网中残留的微弱电流,然后,用那个简易的磁带播放器,将那段小号旋律播放出来。
旋律没有通过喇叭发出声音,而是被电路转化成了一段独特的、断断续续的强弱电流信号,如同心电图一般,顺着早已废弃的地下输电线缆,向外无声地传播。
距离变电站最近的一座静默教团监听哨站内,负责监控声纹的ai系统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的数据流彻底紊乱,ai将周边区域因气流变化产生的正常风声,错误地判断为“高危活体信标”的生物特征波形!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高危信标聚集!
【启动‘静默焦土’协议!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哨站内回荡。
下一秒,哨站外围,一扇厚重的合金闸门轰然落下,竟反向锁死了刚刚外出执行搜索任务、正准备返回的自家巡逻队的退路!
陈牧在望远镜中,清晰地看到了远处那座哨站发生的骚乱,以及被关在门外的教团巡逻队那惊愕与愤怒的表情。
他缓缓收起遥控器。
而就在此时,他怀中口袋里,一块用细绳挂在脖子上的冰冷金属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颤动。
那是他从一座废弃钟楼的巨大摆锤下找到的,上面只刻着两个字——陈默。
是他为这个世界的原身,立下的一座无名之碑。
他将此物与钟摆相连,利用其最原始的物理特性,作为超远距离、超低频次震动的简易预警器。
只有当极远处发生规模庞大到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事件时,这块“遗物”才会有所反应。
陈牧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发现,在遥远的北方天际线上,隐隐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暗红色。
那不是朝霞,而是由连绵不绝的爆炸火光汇聚而成的死亡光晕,并且,那片光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这片废墟中仅存的几个人类大型聚居地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1911冰冷的枪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是像过去一样,用一颗子弹去解决眼前的敌人?
还是像刚才一样,吹响那段已经成为反抗符号的口哨,去呼唤那些可能存在的、素未谋面的盟友?
枪声,是终结。
口哨,是开始。
可现在,面对那片正在吞噬生命的火海,无论是精准的终结,还是嘹亮的开始,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目光从瞄准镜上移开,掠过手中的枪,掠过远处混乱的敌军,最终投向了脚下这张摊开的、标注着无数设施的城市地图。
这一次,他需要的或许不是更响亮的枪声,也不是更激昂的旋律。
他需要一种全新的声音。
一种能够被精确控制、能够被无限放大、能够覆盖整个战场,甚至能够改变声音本身物理形态的……武器。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飞速扫过,最终,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地图边缘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图标上。
那里,曾是旧时代声音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