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新一团在附近名声可谓是家喻户晓，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来了一支能打鬼子的队伍，说话和气，买东西给钱！赵庄紧挨着新一团临时团部的一片打谷场，俨然成了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集市。十里八乡的老乡，挑着山货,纳好的鞋底，甚至自家腌的咸菜在集上换一些自家需要的。

柳明如今也添了新的身份：赵庄小学的代课老师。她站在新刷了白灰教室窗边。，学生妆扮的蓝布衫也换成了更朴素的月白色，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窗外，老乡们操着浓重的乡音讨价还价，新一团后勤处的战士扯着嗓子维持秩序，红红绿绿的山货堆得小山似的，几张八仙桌拼成的柜台前排着长队，几个戴着眼镜、穿着半旧军装的文化教员正给老乡们耐心讲解边票的用法。

“柳老师！柳老师！”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外头集上可热闹啦！好多兵叔叔！爹说今儿个要发新枪哩！”柳明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低头脸上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她蹲下身替小女孩理了理跑乱的额发，声音轻柔：“小英子乖，外面太阳大，别乱跑。等会放学了，咱们也去瞧瞧，好不好？”

她首起身，走回那用木板搭成的讲台。讲台粗糙，上面摊着油印的课本，纸页泛黄粗糙，墨迹也深浅不一。台下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小脸晒得黝黑。眼睛却像一颗颗黑宝石亮晶晶的，齐刷刷地望着她。

看到班上人都到齐了，班长叫了一声“起立！”，“柳——老——师，好！”

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笑起来好看的代课老师“同学们好！”

“来，跟着老师念——”柳明拿起半截粉笔，转身在那块用锅底灰刷出来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下西个大字：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孩子们稚嫩而响亮的童音在简陋的教室里回荡。柳明脸上的笑容温煦依旧，目光柔和地扫过每一张认真的小脸。然而，在她握着粉笔的指尖，那微小的捻动。她的耳朵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嘟——嘟嘟嘟——嘟——！”

紧接着，是沉重整齐、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的步伐声！哗啦啦——那是刺刀碰撞枪管、枪托顿地的金属交响！

孩子们的念诵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好奇地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脑袋探出那小小的窗户。

柳明握着粉笔的手，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来了。

她脸上也露出好奇和激动。快步走到窗边，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吸引。打谷场中央，原本堆放的粮垛杂物己被迅速清开，腾出一大片空地。一队队穿着灰布军装、打着绑腿的新兵，正以惊人的速度列队集合。他们大多脸庞青涩，带着憨厚，但此刻挺起的胸膛和紧握的步枪，却透着一股锐气。队伍外围，是更多围观的乡亲，踮着脚，伸着脖子，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豪。

场子中央，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几名干部模样的人己经站在上面，神情严肃。老杨拿着铁皮喇叭，洪亮的声音在空气中激荡：“…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是我们新一团新一批革命战士入伍的光荣日子！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放牛娃、泥腿子！你们是扛枪打鬼子的八路军战士！是保卫咱爹娘、保卫咱根据地的铁拳头！”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柳明的目光飞快地在木台上扫视。并没有看到李云龙的身影。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失望，在她眼眸深处转瞬即逝。她回到讲台上，看着座位上一个个伸长脖子的孩子们，“同学们”柳明拿起教具敲了敲讲台“外面是咱们的子弟兵在举行仪式，是大事，也是喜事。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也参加八路军，好不好？”

“好！”教室里又响起了稚童读书的声音。

“敌机！隐蔽——！”

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像一把厉斧猛地劈开了打谷场上沸腾的热浪和震天的口号声。空气瞬间凝固，“呜——嗡——！！！”

沉闷得令人心脏停跳的轰鸣，如同无数只铁皮巨桶在头顶疯狂滚动，由远及近。老杨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扑向身边几个无措的新兵蛋子，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他们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趴下！找掩体！往树林跑！快——！”他半蹲着，像一头护崽的老狼，拼命挥动手臂，指向村后那片稀疏杨树林，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的女声刺入老杨的耳膜：

“同志——小心！”

声音响起的刹那，老杨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自己的腰肋上，朝着前方的土坷垃地扑摔出去！“砰！” 老杨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轰隆——！！！”

几乎就在他身体离开原地的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他刚才站立的附近猛然炸开！大地剧烈地颤抖，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狂暴地砸在老样身上！烟尘稍散，飞机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老杨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个将他撞开的身影，此刻正蜷缩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她梳着的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此刻沾满了黑黄色的泥土和草屑。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俏脸，此刻疼得扭曲变形，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死死咬住。靠近肩膀处的袖子被撕开了一道足有半尺长的狰狞口子！布料翻卷着，露出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鲜红粘稠的血液正汩汩地从里面冒出来，迅速染红了周围的衣服。

“小柳老师！”老杨见有人受伤赶紧扑过去检查情况。

“哎呀呀！老天爷！多亏了柳明姑娘啊！”一个离得近的老大娘拍着大腿，声音带着哭腔。

“可不是嘛！我的娘哎！要不是这闺女眼疾手快，杨政委今天可就”旁边一个汉子心有余悸地接话，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余下满脸的后怕。

“瞧瞧这闺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真是菩萨心肠，舍己救人啊！”

“到底是北平来的大学生，有胆识！有见识！”

人群迅速围拢过来，看着蜷缩在尘土血污中的柳明，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