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源自九黎,是那“自强不息”的坚韧与勃发战意,赤红如血,灼热沸腾,带着初生牛犊的锐气。
另一股,源自轩辕,是那“独立思考”的迷茫与挣扎求索,玄黄如土,厚重深沉,蕴含着承重前行的潜力。
东华真人面露欣喜,睁眼道:
“师尊,人道精神正在汇聚,虽微弱,却纯粹无比!尤其轩辕那份‘疑’与‘思’,颇为难得。”
巫刚点头,眼神深邃如星海:
“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水镜,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黎明,战鼓如同洪荒巨兽的心跳,擂响了涿鹿之战的序幕。
平原之上,两股洪流轰然对撞。
九黎战士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他们不讲究繁复华丽的阵型,而是以蚩尤为最锋利的箭头,形成一个个小而致命的攻击集群。
他们咆哮着,凭借着被改良战技锤炼过的强横肉身和更加精良合手的兵甲,如同一柄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切入轩辕大军那看似严谨、星罗棋布的“万仙阵”中。
阵法衍生的云雾与金光,在九黎战士纯粹的力量与狂暴的意志冲击下,竟显得有些虚浮。
阵型变换不及,瞬间便被撕开数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血肉横飞,惨叫迭起。
九黎战士那近乎疯狂的悍勇,给了依仗阵法、习惯了按部就班作战的轩辕军士极大的心理冲击。
轩辕在后方指挥车上,看得心惊肉跳。
他急声下令变阵支持,试图调动侧翼包抄,但命令通过层层将领传递,再到基层士兵理解执行,效率远不及九黎那般如臂使指,迅猛如电。
广成子在一旁面沉如水,显然对自家推演的阵法甫一接战便如此被动感到颜面无光,他手中拂尘挥动,道道清冽仙光洒落,试图稳固摇摇欲坠的阵型,同时冷声道:
“陛下,坚守阵脚!莫要被蛮夷冲乱了心神!此阵奥妙,岂是蛮力可破?”
但那仙光却难以弥补基层士兵与将领在实战经验与战斗意志上的巨大鸿沟,阵型依旧摇摇欲坠。
在战场的侧翼,一名九黎的年轻百夫长,正带着他麾下的小队,艰难地抵御着有熊氏一队精锐的围攻。
他们个个勇猛,但对方仗着人数和精良护甲,将他们死死缠住,久攻不下,身边同伴开始倒下。
这时,一个身披陈旧兽皮、面容粗犷的流浪汉(刑天所化)恰好“跌跌撞撞”地靠近了战团,似乎是被乱飞的流矢逼得无处可躲。
他看似狼狈地踢动了脚下的几块石头,那石头滚落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个极其简易的、能够互相掩护侧翼的“三才掩蔽”雏形。
同时,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百夫长耳中:
“呸!真晦气!抱成团,背靠背,轮流顶上去啊,喘气的功夫不就有了?傻愣着让人当靶子砍!”
那百夫长正杀得眼红,闻言先是一怒,以为是哪个溃兵在胡言乱语,但眼角馀光瞥见那石块的分布,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他立刻嘶吼着下令,让残存的几名战士依言调整站位,三人一组,背心相靠,攻防一体。
果然,防御压力骤减,甚至依靠轮换喘息,找到了反击砍杀的间隙,瞬间扳回了劣势。
他猛地转头,想向那流浪汉道谢,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几块石头还静静地躺在血泥之中。
同样,在轩辕一方后方辎重营,一名负责后勤的年轻工匠,正对着一辆车轮损坏、榫卯松动的战车一筹莫展,急得满头大汗。
若不能及时修复,会影响物资输送。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的老匠人(后羿所化)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粗糙的手指指着车轮与车轴衔接的脆弱处,慢悠悠地说:
“小伙子,光着急没用。看这里,这个受力点,加个小小的斜撑,力就吃住了,散了架也能多扛一阵。光知道用蛮力硬抗不行,得学会借力、卸力,四两拨千斤。”
年轻工匠看着老匠人比划的位置和角度,眼睛猛地亮起,立刻找来坚硬的木楔,如法炮制。
果然,松动的车轮被暂时固定住,虽然不如新品牢固,但足以支撑到运回后方大营修理。
他激动地抬头,再想请教,那老匠人却已背起破旧的工具袋,哼着不成调的古老歌谣,蹒跚着消失在忙碌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恰到好处的“点拨”,如同黑暗中偶然亮起的火星,在惨烈混乱的战场上悄然传递着“知识”与“智慧”的力量。
这既是巫刚授意的“教习”,其过程本身,也成为了人道精神的一部分——学习、适应、成长,于绝境中寻求一线生机。
盘古殿中,巫刚以法则印照战场。
他“看”到有普通士兵在利刃加身的瞬间,为保护身后受伤同伴而爆发的超越恐惧的无畏勇气。
他“看”到有受伤战士在泥泞血泊中,强忍剧痛,摸索着用身边能找到的草药和撕下的布条,尝试更有效止血包扎的求生智慧。
他“看”到有基层头领在上级指令被切断、阵型被打散后,临机应变,嘶吼着自发组织起身边散兵游勇,形成有效抵抗的统率才能。
还有源自中军帐内,轩辕内心深处,那份对僵化天命命令越来越强烈的质疑,与寻求符合战场实际突破方法的强烈渴望。
巫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水镜中广成子那越来越阴沉难看的脸上,以及其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焦躁与隐晦的厉色。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元始,你门下的道心,看来也并非坚不可摧。”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嘲讽,“压力之下,方见真章。
这‘引导’与‘干预’的界限,看你阐教,能守到几时!”
他清淅地预感到,广成子在首战受挫、颜面大失,且感受到九黎那边不断涌现的“变量”压力下,其心中对“天命必胜”的执念,正逐渐侵蚀紫霄宫中立下的大道誓言所带来的束缚。
一股危险的、急于求成的暗流,已在广成子道心深处涌动,只待一个临界点的到来,便会彻底爆发。
涿鹿的第一日战事,在如血夕阳的馀晖中暂告段落。
但预计不会太久,人族将会决出共主,也就是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