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亚赫号的中控室内,伊娃和路明非各捧一杯热咖啡并肩而坐。
外面的风浪仍旧很可怖,江面上的航道禁令已经解除了,可是仍旧没有来往的船舶,看来这种天气大家都没有跑船的动力。
除了里啪啦打在窗上的雨声之外这里静悄悄的,床头上的氙灯打在雨幕中的光斑惨白。
雨声笼罩了整个世界,息壤和学院的专员在摩尼亚赫号和水上作战平台跑来跑去,在成功将路明非从江底带出来之后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将相关的消息和情报传回了学院,短短几分钟时间守夜人论坛上就已经在开始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为了掩饰自己有能力将青铜城内部的东西通过尼伯龙根转移这个事实,路明非不得不将一头次代种的户体放在甬道的深处。
恺撒将相关的证据以视频和照片的形式带上了岸,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宫已经失去了它的守卫力量,正对学院和息壤张开它的怀抱。
这个时候夔门水域上方那片崔巍如群山的黑云深处忽然落下一道枝形的闪电,耳边轰然爆震。
伊娃将湿溉漉的发丝撩到鬓边,两只手按看膝盖,看向身边低垂睫毛望看咖啡发呆的路明非。
“你把潜水服让给我的时候不害怕吗?”她问。
路明非回过神来,挠挠头发:“不害怕。”他说。
这是实话。
一来路主席身负s级血脉上可刺王杀驾下能脚踢死侍;二来虽然近些日子小魔鬼很有些安分、甚至除了那次将酒德麻衣引荐给路明非之外压根就没露过脸,可哪怕只是用脚趾头想想路明非也能猜到,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能威胁生命,这家伙大概会是第一个跳出来帮忙的人,无外乎就是逼着他花掉四分之一的灵魂而已。
这么多年路明非也算是遭遇过命运的多重迎头重击,先是亲手杀死老唐、再是眼睁睁看着小龙女跟师兄你一刀我一刀捅得鲜血淋漓,再然后是东京的一系列事情逼得他犯了ptsd。
每一次类似的事情放在宏观上来讲都可以看作是人类的历史已经站在了发可危的拐角、哪怕是放在路明非个人身上来说那也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小魔鬼总能大发神威,用他路主席那时候压根值不了两个银子的四分之一灵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所以那时候在岩缝中把潜水服让给伊娃,路明非确实是没有多少心理负担的龙王都宰了不少了,还能死在一条次代种手里?
“你把我吓坏了。”伊娃说,她咬着唇,小脸苍白憔瘁,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长眉微微查拉着,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路明非的侧脸。
路明非笑笑:“理性点来看其实当时那种情况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以你的血统根本就没办法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跟一条纯血龙类周旋,我们两个人一起沿着电缆向上攀升的话一定会被那条龙留下来学院的任务手册中不是说过吗,必要的时候是允许执行专员放弃自己的伙伴的。”
“以你的能力自己一个人逃走应该不成问题吧?”伊娃将长长的睫毛垂下,
象是漆黑的鸦羽。
路明非用手肘撑着膝盖身子前倾抬头看向舷窗的外面,他想了想说:“其实我没想那么多,也不是逞强或者个人英雄主义什么的吧,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如果把我换成恺撒或者阿巴斯,他们的选择应该一样。”
伊娃说我以为你要死在下面了,还哭了好久。
路明非扭头看看女孩的眼睛,伊娃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到一边。
“劳恩斯教授你也是个女孩子啊,遇到这种事情当然会害怕啊,女孩掉眼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说。
伊娃眨眨眼,湿漉漉的额发垂下,鼻尖上透明的水珠滑落,片刻后她也笑笑:“其实我并不是终身教授啦,只是实习生-以后你就叫我伊娃好么?”
“这样真的大丈夫么会不会被人说成是不尊师重道的家伙——”
尊师重道的反义词可不就是欺师灭祖吗,上一个类似的典范可是为了芷若师妹当舔狗的宋青书宋大侠。
“没关系,卡塞尔学院师生氛围很好的,以前还有个家伙和副校长一起半夜溜出去在芝加哥城里喝酒找那种屁股翘得能顶起来一瓶威士忌的古巴女人过夜。”伊娃说。
路明非捂脸:“我猜你说的是芬格尔师兄吧——”
妈的世界线都被改的面目全非了,败狗兄你的人设还是这么清奇“那家伙是个混蛋来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当年我们两个人是同一届入学的新生,他给每一个同届的女孩都发了全套整理出来的悲惨身世,如果有人回复的话就继续攻略,还跟我们说今生今世只爱一人什么的—”伊娃着小嘴,脸上很有些愤愤然,“我就是被骗啦。而且他这人很不负责,在执行当年那次任务的时候,下海之前还过度酗酒,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行动了我还没找着他这个搭档,
后来找到他下潜还没到一半意外就发生了。”
路明非说:“我看芬格尔师兄在学院里很受欢迎,会不会是教授你误解他什么了。”
在另一个世界线芬格尔这家伙可是自打伊娃长眠在冰海之中,就打了整整十二年的光棍,看起来也确实是个纯情小处男,怎么也做不出来去芝加哥找古巴小姐这种听起来就很乱搞的事情。
“这是你们男人之间互相打掩护的小tip吗?”伊娃好奇。
“哪有的事—”
“莫非路明非你也喜欢那种屁股上能顶一整瓶威士忌的古巴小妞?”伊娃歪着脑袋看身边的男孩。
“金卡戴珊真是要不起啊喂。”路明非抗议。
伊娃忽然从那块把她自己包裹起来的巨大浴巾里伸出白藕似的手臂,同时露出的还有圆润的肩膀和纤细的锁骨。
她捏了捏路明非的骼膊、用拳头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
“肌肉很硬挺哦小师弟还有再次重申不要叫我教授,管我叫伊娃就行了。”女孩微笑。
“好的伊娃,可是这样真的好么伊娃。”路明非从善如流。
伊娃满意地点点头:“总之今天的事情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学院之后能赏脸去我那寝室里吃顿饭吗?我做意大利菜还挺拿手的。”
“吃饭倒是没问题,我能叫上苏茜么?还有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还继续停泊在这里?既然已经解决了青铜城潜在的威胁,那暂时先离开等暴雨停歇了再继续回来进行探查也没问题吧?”
伊娃皱眉:“叫上女朋友的话不太合适吧,你能一个人过来么?学院上一次成功狩猎次代种是上个世纪初的事情了,距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恺撒把他在青铜城入口后方那条甬道里见到的龙类户体图片和视频传回了学院总部,专家已经断言那绝对是相当古老的次代种,说不定有属于自己的爵位和领地这是优先级很高的事情,他们准备用摩尼亚赫号把那东西给弄到岸上,在就近据点进行切割、分配。”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的好吗,你漂亮得就跟只北欧精灵似的、身材还这么有料,我真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啊喂。”路明非说。
伊娃捂脸,羞得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路明非心中暗骂,恨不能把自己脱口而出的烂话再收回去,可未已成舟复水难收,怎么跟人说话之前不先动动脑子想想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呢啊大概是跟娲女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已经习惯了那妹子满脑子都是些瑟瑟的东西“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明非解释说。
他忽然不再说下去了,全身的汗毛都竖起,瞳孔收缩、某种巨大的心悸从胸腔的深处涌上来。
路明非猛然抬头,他听到雨声潮声和雷声里混着某种不一样的嘶吼,象是天尽头传来恶魔的呼啸。
舷窗外几十上百道巨大的闪电从黑云的深处劈下来落在长江的水面上,那末世般的一幕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雨点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锋利,狂暴地敲击着摩尼亚赫号的舷窗和夹板,周围都是里啪啦的声音,细密的裂缝在玻璃上迅速蔓延如同挣狞的黑色蛛网,每一滴雨珠撞击的脆响都重重敲在路明非紧绷的心脏上发出沉闷的回音。
同一时间船舱内警报灯象是失控心脏的搏动那样跳跃出猩红的光芒,那些红灯和黄灯伴随着尖锐急促的声响疯狂闪铄,将路明非身边伊娃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她战栗地望向窗外,不由自主地靠近路明非,肌肤是幽冷的,头发里弥漫着柏木的香气。
有什么东西在从天而降,一个强大的领域和雨幕、狂风一起自云层的深处坠下来,它的边界是模糊的青色,在靠近摩尼亚赫号上方十米左右时被另一个拔地而起的领域阻碍了,互相消融湮灭,但另一部分却将拖船后方巨大的水上平台笼罩进去。
言灵天地为炉!
串行号96,除去副校长的戒律之外,这个言灵就是路明非烙印于意识里、在串行表中位次最高的那一个。
他隐约听见云中传来的嘶吼正伴着莫名的韵律在念诵某个危险的言灵,那言灵恰好与他意识中的天地为炉产生了共鸣,几乎是下意识间便将龙文念诵出口。
两个天地为炉的领域一上一下扩张,好在路明非将云中坠下的言灵威力削减了大半,否则此刻摩尼亚赫号应该已经被撕碎了。
但他们还是听到了金属扭曲的巨响,伊娃站起来,捂住嘴,惊恐地看向摩尼亚赫号的后方。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住了整个水上平台,那东西象是被远古巨人的无形巨掌狼狠捏住,机体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崩溃的呻吟。在那上面工作的专员们一个接一个跳入湍急的江水,恺撒和阿巴斯也不例外,好在大家都做好了下水的准备,原本就穿着潜水服背着氧气瓶。
整个水上平台都在进行匪夷所思的形变,从边缘向中心卷曲、金属的构造崩塌,无数红色的灯光闪铄、蒸汽渠道碎裂之后气体溢出的哨声甚至盖过了雨声。
片刻后在路明非的眼中,原本链接在摩尼亚赫号拖索后方的平台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个瞬间熄火,刺自的警报红光臭然而止。
死寂降临的刹那一道刺目的蓝白色电光骤然劈开黑暗,光芒如探照灯般短暂地、清淅地照亮了舷窗外翻滚的墨黑云层。
就在那闪电撕裂天幕的一刹那,路明非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山。
一座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流动着的青铜山峦蛰伏在风暴的最深处!
闪电的映照下那东西有金属般森然的鳞片,鳞片紧贴巨大的躯体,每一片都覆盖着玄奥神秘的花纹,象是云纹,又象是龙文。
那些文本在雷光中仿佛有了生命,活物般蠕动、流转,散发出冷硬、古老、
纯粹的毁灭气息。
仅仅是一个模糊得骇人的轮廓,那无可匹敌的威压就劈开风雨直透进来,粗暴地住了每一个在江流中挣扎抬头仰望的人的灵魂,龙威如实质的冰川冻结血液,碾碎意志。
伊娃的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紧紧抓住路明非的骼膊,指申陷入男孩的肉中。
一声沉雄的嘶叫盖过轰然炸开的闷雷、撕裂风雨的咆哮,云层中心的恶魔之角猛然塌陷,一个完全超脱生物概念的巨大物体带着湮灭一切的气势从中坠落!
真的象是一座山,相比起来路明非印象中仅仅头颈就超过六十米的芬里厄在他的面前都算不得什么巨型种。
暴雨冲击青铜巨盾般的鳞甲上面,如同撞击千年石壁,水珠瞬间粉碎,化为更细密的白雾。
豌的长尾搅动着浓云,象是黑色的云层被掀起巨浪。
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那对龙翼,那不是传统神话中羽翼丰满的翅膀,而是两扇纯粹由骨节拼接而成、覆盖着青铜膜翼的庞大结构。
森然白骨在惨白的电光中清淅地呈现出一种化石般的青灰色,关节处凝聚着仿佛千年铜锈的暗绿,锐利的骨刺如同古老战争堡垒的矛尖,带着远古战场上凝固的血腥意味。
“那是什么?”耳机里传来恺撒的声音。
“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