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芝加哥已经有了凉意,路明非裹紧了风衣领口,站在ichiganavenue的橱窗前呵出一口热气。
深潜训练后他全身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娲女费劲地在啃一根芝加哥热狗,店里穿掐腰制服的服务生并未因为这夜里到访的客人吻扰了她们的下班时间而愤怒或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反而躬敬地跟随在两个人身边。
“这家店是校董会的产业,大数据算着呢,来芝加哥的终单击择在哪一片局域、你想做什么,让这些人在这里候着等待你的莅临对昂热来说也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娲女说。
在店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几遍路明非还是挑选了一只精雕细琢的玉镯子,温润纤细,据说是羊脂白玉的材质,还有认证书。
做出选择后他掏出信用卡:“请帮我包起来,用酒红色的缎带。”
他想象着小巫女拆开包装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也许会先微微睁大眼睛、嘴角抿紧再上扬,或许最后会装作不在意地别过脸去,没准儿耳尖也会变红?
明天是诺诺的生日,路明非一直知道,送她一份礼物这件事情也被记在心里。
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线第一次听诺诺说起她正在过生日的时候他们正在学院后山的湖边泡脚,水冷得让人心思空明。
诺诺说今天我过生日矣,路明非就有点窘因为他全身上下连朵花都没带,只能望着被车前灯照亮如水银镀上的湖面发呆,然后叠了只小船让它从湖面漂向身边把纤细的小腿和玉石般温润的脚踝都浸没在水中的女孩。
选择玉石的镯子是因为古人认为玉这种东西兼具石性的坚韧和肉性的温润,能让神栖附得以安宁,也就是安神静气。
诺诺的能力是侧写,路明非以前见她使用过几次,每一次从深度侧写中退出她的精神都会变得很萎靡,也许这只玉镯子能稍微帮她安宁心绪。
走出商场时天已经黑了,路明非看了看表,接通了一个电话。
“路先生?”手机里传来某个男人的声音,
“货物已经冷藏保存,将在明早十点准时送达您指定的地点。”
靠着这些天在集训中和恺撒积攒下来的义气值,路明非借他的手提前联系了t俱乐部的特别服务。
那家会员制的俱乐部在得知路明非是恺撒的朋友之后立刻表示会用直升机在今晚把从bj空运来的全聚德烤鸭送到卡塞尔学院的门口、亲自交到路明非的手上。
这个超棒的点子来自另一个世界线中的世界,诺诺喝了太多的啤酒有点晕晕乎乎,就跟路明非说起她七岁那年妈妈带她去前门吃的全聚德烤鸭,酥脆的鸭皮蘸白糖,是记忆里最后的温暖味道。
芝加哥大道晚上人还是很多,周围每一栋楼都亮起来,娲女把两只手都揣进上衣口袋,着小嘴百无聊赖踢着路边的石子儿。
路明非看她不乐意跟自己聊天,连上车都没跟他说句话,叹了口气,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一只小盒子。
盒子打开被推到娲女面前,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的末端系着小小的翡翠坠子。
“呐,你也有份。”路明非说,“本来想悄悄塞到你口袋里等你回宿舍了就能感受一下惊喜来着,可看你这闷闷不乐的样子象是等会儿就会把我丢在半路让我自己走路去火车站”
“谁要你的礼物。”娲女哼哼着翻了个白眼,她扭头冲路明非比了个鬼脸,夺过坠子收进口袋。
“小樱花我给你看了面相发现你这人命犯桃花,最好少去外边招蜂引蝶,不然有你受的。”小祖宗踩下油门带着路明非出了停车场。
“你还会这个?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可不,知道袁天罡么?”
“靠你还认识这等风流人物?”
“哦,那也不认识,我就跟你提一嘴。”娲女。
“能别这么无厘头么带我去一趟沃尔玛,我买点儿东西回去学院。”路明非捂脸“什么无厘头嘛,我们有资料可是记载过袁天罡以前确实很擅长看面相,只是我跟他都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你怎么会联想到我俩认识的。”娲女扁着嘴。
“那你说我命犯桃花,你也是桃花之一吗?”路明非通过车窗玻璃看向道路两侧雨丝里水银色铺展开的灯光,玻璃上同时出现芝加哥的夜景和身后娲女侧脸的倒影。
“别偷看我,淫贼。”娲女说。
路明非老脸一红赶紧把头摆正看向正前方。
“有了苏茜还想泡本姑奶奶?妈的周德刚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诚不欺我。”女孩骂骂咧咧。
路明非有点尴尬:“开个玩笑嘛”
“你努努力,再更优秀点其实也不是不行。”娲女斜斜地了他一眼,
“混血种社会的本质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血统越是牛逼的人就越是占据更优质的资源,女人的子宫当然也是资源的一类·不然你以为所罗门圣殿会给他们的骑土养那么多新娘、赵旭祯又为什么把姜菀之应该跟在他身边这件事情看的那么理所应当?”
路明非目定口呆。
“别摆出那么一副象是给一箭射中了膝盖的震惊模样,你觉得庞贝加图索这一辈子拥有过多少女人?昂热看上去没有留下自己的子嗣,可是他的那些情人也算得上遍及欧洲各地吧?”娲女说起这个暗面社会那些灰色的部分仍旧语气平淡,只是这事儿似乎根本上还涉及她自己来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可我没开玩笑。”娲女的表情平淡,连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都象是学院山中的红杉那样变得坚硬起来。
她用眼角的馀光去看路明非,“别骗我,虽然跟苏茜在一起了可看上去小樱花你这家伙好象对她那室友也很有些念念不忘。”她说。
路明非沉默片刻,没有反驳。
“看吧看吧被我说中心思了吧?说你命犯桃花你还不信-所以有时候躺在床上你会不会想自己原来是个连自己都看不上眼的渣男,想到情深处恨不能坐起来扇自己两个巴掌?”
“还是普通人的道德观在束缚你的灵魂,从基因上来说混血种和人类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如果你只是个仍在仕兰中学念高中的孩子,青春期的荷尔蒙躁动会让你喜欢上某个在你年轻时矢志不渝的女孩。可你偏偏是个混血种,不单是混血种,还是可能有史以来血统最纯粹的混血种,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谁比你更接近纯血龙类。”娲女说,
“你的基因迫切的想要遗传下去,于是在你的一生中会爱上不同的人,甚至在同一时间都会同时对很多个异性动心我们还是拿昂热来做例子,虽然我挺看不上这家伙那软弱的性格,可他大概是我认识最深情的男人了,从1905年到现在拥有过不知道多少情人,
跟每一个情人都爱得死去活来甚至直到如今他会在去欧洲旅行的时候在情人们的坟墓钱祭奠他们逝去的爱情。这老东西就是血统优秀以至于滥情的典例,只是当年那场事故让他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而已。”
路明非大惊失色,赶紧捂住耳朵。
“你干嘛?”娲女皱眉。
“靠,居然听到这种劲爆的新闻,说真的我严重怀疑这台车里面有校长装下来的窃听器,这种事情被拿出来大肆宣扬他大概会给我俩杀人灭口吧?”
“那不至于。”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更放心啊混蛋。”
“我意思是他最多杀你灭口,可不敢动我。”娲女翻了个白眼。
刚才那个令人稍微有些尴尬的话题就此终结。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已经推着购物车在沃尔玛的货架间穿行。
面粉要低筋的,鸡蛋要牧场直供的,奶油要含乳量38的,这些都是楚子航以前有次出任务时伪装成甜点师学到的标准。结帐时路明非额外拿了一小瓶香草精和装在玻璃罐里的紫罗兰糖渍花瓣。
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三点,月光通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银色条纹。
路明非系上围裙开始打蛋,蛋白在钢盆里渐渐泛起细密泡沫。
这会儿路主席倒是有点怀念那个思维很有些跳脱的龙女仆了,如果赫尔薇尔还在那这些事情应该由她来帮忙打下手。
蛋黄糊里路明非多加了一勺蜂蜜,诺诺喜好甜食却从来不好意思承认,在另一个世界线大概连恺撒都不知道,只有路明非一清二楚。
烤箱亮起温暖的橘色灯光时路主席开始费力地制作奶油裱花,一朵接一朵一朵紫罗兰歪歪扭扭地塌在转台上,挖掉重来,直到好几遍之后那些柔软的淡紫色旋涡才终于有了绽放的姿态。
上午蛋糕冷藏定型完毕,路明非用草莓酱写下“诺诺,生日快乐”几个字,蓝莓沿着边缘摆成星芒状,最后撒上一层糖霜,像初雪正复盖芝加哥的十月那样铺满蛋糕的表面。
看着自己的杰作路明非很有些成就感,他给苏茜发了个ok的表情,然后出门去拿t
俱乐部送过来的全聚德烤鸭。
路老板情商感人可怎么也跟傻逼这个词儿不搭边,好互如今是有妇之夫,给诺诺制造生日惊喜这事儿当然还是得跟苏茜提前通个气。
傍晚课业结束,诺诺小跑在长长的走廊里,手里还着今天的随堂成绩单。
窗外天还是阴沉沉的,枫叶飘落,打着旋儿的倾颓着,象是一片接一片红色的雪花。
走廊感应灯坏了,她的影子孤零零地拖在身后,
生日其实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孤独这种东西不会因为某个特殊的日子就消失,只会更加深沉。
她原以为进入学院会有新的朋友、和更多同类在一起会有人懂她,其实路明非挺好的,说话有意思又好象挺懂她,而且每次侧写都能读到些连诺诺都搞不懂的东西有时候诺诺对他挺感兴趣的,侧写的次数越多就越是觉得自己象是很久以前就跟他认识,也许人真有前世今生,说不准儿他俩一百年前相爱相杀什么的。
可苏茜是她的朋友啊,朋友喜欢的男人怎么能动歪心思?所以很快诺诺就不再和那家伙往来了今天早上父亲照例发来了简短的邮件,附带一笔数额精确到个位数的转帐,这就是红发小巫女每年的生日了,没有祝福也没有蛋糕,更没有谁记得。
其实也还好,孤独惯了,看着其他的孩子在家人和朋友的簇拥下吹灭蜡烛还有点心里毛毛的,象是见不得光的蝙蝠。
她推开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哎呀声。
宿舍里漆黑一片,苏茜大概和路明非出门了吧?最近他们晚上常泡在一起,如果不是苏茜总会在十点之前回来,诺诺都怀疑他俩是不是悄悄去干了什么坏事干坏事倒没关系,可千万别搞出人命啊妞儿"
诺诺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彩带雨打断,亮片和金银丝带从天而降,她惊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一个坚硬且宽阔的胸膛。
“生日快乐!“
路明非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炸开。
诺诺猛地转身,看到他头发上沾着亮晶晶的彩屑,围裙口袋里插着打气筒,右手还保持着拉响礼花炮的姿势。
灯光亮起来,面前整个宿舍的房间变成了气球和彩带的海洋,书桌上摆着居然很写实的线条素描,画的正是诺诺自己,被放在胡桃木画框里,张着嘴打着哈欠,很有些没精打采,床头柜则放看系紫色缎带的礼盒。
诺诺瞳孔微微张大,额发垂下来,两只手也垂下来。
苏茜蹦蹦跳跳从角落里跑出来,两只手背在身后:“都是路明非的功劳哦,今天他没去训练,都在这收拾寝室了。”
诺诺扬起脸去看路明非,小脸紧绷,鼻头微泛着酸涩,灯光通过气球间隙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看见茶几上那个奶油蛋糕上面歪歪扭拙的字迹、边缘有点融化的裱花,
还有那圈不太整齐的蓝莓。
这蛋糕真是太丑了,哪家的糕点师这么业馀·
诺诺抽着鼻子。
苏茜从烤箱前转过身,手里端着烤鸭拼盘:“蛋糕也是他亲手做的,没想到路明非还有这手艺呢。”
“我从网上现学的。”路明非笑笑。
诺诺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衣角。
她想起六岁那年母亲在庄园厨房教她揉面团,面粉扑落在她们交叠的手背上。
后来那个厨房永远锁上了,生日宴变成冷冰冰的七道式晚餐,最后一道永远是管家推来的三层翻糖蛋糕,蛋糕完美得象个展览品。
“尝尝看?”路明非切下一角蛋糕递过来,“第一次做可能太甜了—我是从你的个人资料里调阅到你的生日的,我可是你小弟,关心一下大姐头也是应该的。”
诺诺张了张嘴,灯光落在女孩的侧脸映在她那对晕着薄薄酒红色的眸子里,瞳孔中仍倒映路明非的模样。
奶油触到舌尖的瞬间诺诺尝到了蜂蜜和香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罗兰香气。
那些糖渍花瓣在阳光下像小小的紫色宝石,让她想起母亲梳妆台上那个已经干涸的香水瓶。
“怎么样?”路明非紧张地盯着她。
诺诺想说“甜得发腻”,想说“裱花丑死了”,但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她只能用力点头,用四处查找卫生纸这个举动来掩饰泛红的眼圈。
“怎么了,不好吃么?”路明非有点尤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蛋糕,不过毕竟制作甜点这项工作不在路主席的专业范围之内。
“不,很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诺诺语速飞快,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丝根本无法觉察的哭腔。
真的很好。
好到让她害怕。
灯光太暖,蛋糕太甜,路明非眼晴里的期待太明亮,这些温暖的碎片象一面镜子,照出她过去十几年所有生日宴会上空洞的笑。
那些水晶杯碰撞的声音、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还有那些虚假的父爱,没有一样比得上眼前这个歪歪扭扭的蛋糕。
“许个愿咯。”苏茜点燃蜡烛。
诺诺闭上眼睛,烛光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橘红色,她听见路明非小声哼起生日歌,跑调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母亲去世后再没人给她唱过生日歌,庄园里的钢琴师总是用最标准的c大调演奏,每个音符都精确得象钟表齿轮,却生涩得让她觉得刺耳。
要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吓得诺诺猛地睁开眼睛,她吹灭蜡烛的瞬间一缕青烟盘旋上升,路明非用力地鼓起掌来。
“还有这个,我昨天晚上去芝加哥带回来的。”路明非把装了玉镯的小匣子推给诺诺女孩低头拆礼物。
紫色缎带解开时温润的羊脂白玉在掌心折射出虹光,侧写发动,她立刻意识到路明非买这东西的用意。
“眼睛进沙子了。”她别过脸去,手指胡乱抹过眼角。
但泪水来得又急又快,砸在玉镯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路明非的手帕递到眼前,浅蓝色格子,洗得发软。
诺诺把脸理进去,闻到里面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烤鸭要凉了。”苏茜适时地转移话题,“听说明非你叫了直升飞机?”
“t俱乐部,恺撒推荐的。”路明非说。
诺诺抬起泪眼看见那个印着金色字样的保温箱,路明非正笨拙地试图用叉子卷鸭饼。
“笨。”她夺过叉子,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那一小块皮肤象是在发烫,以至于诺诺觉得自己的指尖正被烛火燎过。她慌忙缩回手,好在不管路明非还是苏茜都没有多少异样的神情。
窗外十月的风卷着枫叶掠过草坪,诺诺小口咬着卷好的鸭饼,酥脆的鸭皮在齿间碎裂,白糖的甜完美中和了油脂的香。
仍记得很多年前妈妈用手指抹去她嘴角的甜面酱,笑着说“小花猫”时代音容。
“好吃吗?”路明非问。
诺诺点点头,苏茜这会儿恰好转身去厨房拿东西,她伸手将一小块蛋糕塞进男孩嘴里这个动作做完之后诺诺愣了一下,耳朵尖儿立刻泛着红,很有些做贼心虚地警了两眼苏茜的背影。
路明非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奶油,鼻尖都沾上了紫罗兰糖霜。
诺诺望着他狼狐的样子,某种柔软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
结束的时候路明非起身告辞,苏茜收拾房间,诺诺送他到门口,夜风扬起她散落的发丝。
“明天见。”路明非说。
“明天见。”诺诺回应。
门关上的瞬间用女孩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诺诺缓缓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片枫叶仍缓缓飘落,像某个来不及说出口的秘密悄无声息地沉入夜色。
悄无声息间开启的侧写带着女孩的思绪飞到男孩离去的背影、带着她去向某个如梦如幻的过往,那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回首四望间以男孩的视觉每一帧都象是饱含对酒红色的眷恋。
可是怎么会,我们过去从未相识。
可是又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的东西?
象是你从我的生活中走来却又迷失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