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芝加哥已经很有些料峭,
站在acadia的门外路明非将黑色风衣的衣领习惯性地竖起,隔绝着傍晚喧嚣的风和街道的嘈杂。
这是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在芝加哥小有名气,主厨对食材的组合和烹调方式的运用有着独到见解,食材采用日本鹿岛地区和佩诺布斯科特湾的顶级肉类或海鲜,致力于为顾客打造品质上乘的美味盛宴。
哦,上述,出发之前路明非专程询问恺撒,加图索少爷在向这个优秀得连他都不得不仰望的新生推荐芝加哥某家餐厅时说出的推荐语。
路明非微微侧身看向旁边的女孩。
苏茜戴着棒球帽、脸上画着淡妆,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研究着餐厅入口处光洁如镜的电子菜单屏。
“在这里吃饭么?我以前很少吃过西餐矣。”苏茜伸手戳了戳屏幕上那道被主厨冠以海洋序曲之名的奶汁烩鲽鱼图片。
“看上去很精致,大概只能给我们塞牙缝吧?”她说。
3e考试之后龙族血统觉醒,苏茜的身体需要摄入足够的能量来提供生长所需,所以即使路明非都能轻易察觉这妹子近来食量暴增。
他的目光落在苏茜如画的眉眼上,“吃不饱可以再点。”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像冰层下的流水。
楚子航消失了,可有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心里那个蜷缩起来的孩子正穿上和师兄相似的坚硬甲胃。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穿着熨帖制服的侍者无声拉开,暖黄的光线、低回的爵士钢琴曲和食物隐约的馥郁香气一同倾泻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茄、昂贵皮革和精心烹饪所带来的独特金钱气息。
路明非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环境,水晶吊灯流淌着柔和的光、深色木质装璜沉稳厚重、桌布洁白如雪,餐具在灯光下闪铄着冰冷又奢华的光泽。
并非密闭的空间,如果遭遇袭击可以迅速逃离。
客人们的心跳也很正常,不象是高代谢的混血种或者龙类。
周围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形成一种安静而专注的氛围,两个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些。
他们被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芝加哥河逐渐亮起璀灿灯火的景象。
橘红色的夕阳馀晖穿过高楼间隙,斜斜地投在铺着亚麻桌布的餐桌上,也勾勒着苏茜柔和的侧脸轮廓。
她把外罩的白外套解下来搭在椅背上,挽起牛仔衬衫的袖管,然后摘下棒球帽露出一张带着微红的脸颊和扎成高马尾的直顺长发。
打开那本有着皮质封面、沉甸甸的菜单,苏茜长长的睫毛垂着,认真得象在研究某种精密的图纸。
路明非只随意翻了几页就合上了,“你来点。”他说。
“这可难不倒我,出发前专门叫诺诺给我做了特训。”苏茜皱皱鼻尖,鼓了鼓腮,“那我就不客气了,嗯·-前菜要这个烟熏三文鱼塔塔配鱼子酱,攻略上说他们家的鱼子酱处理得特别纯净;然后是那个主厨推荐的白松露烩饭,当季的松露呢;主菜嘛·”
她的指尖在菜单上滑过,停在了一道黑椒香煎小羊排上,“明非你吃得惯羊肉的腹味吗?”
“还好吧,我以前和朋友撸串羊肉算是必点项。”路明非回答得很干脆。
当然,他说的以前是在另一个世界线,与芬格尔这家伙一起在学院那间巴伐利亚风的餐厅里吃烧烤那会儿,偶尔参与他们夜宵的还有零。
等餐的间隙路明非习环顾四周。
隔座那位老先生娴熟地切开牛排的纹理、角落里一对年轻情侣低声而甜蜜的笑语但他眼角的馀光总会落回苏茜身上。
女孩用双手撑着下巴,安静地望着窗外河流上缓缓驶过的观光游船,灯光在水面上拉长、摇曳、破碎、重组,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像无数跳动的星辰。
她的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静的微笑,一种纯粹的、为当下美景而生的欢喜。
这让路明非想起了学院后院偶然看见的一株初绽的小花,安静地享受着自己的阳光。
前菜三文鱼塔塔精致地摆盘送来了。苏茜拿起小小的银匙小心翼翼地挖起点缀着细碎香草末和晶莹鱼子酱的一勺,没有立刻放进自己嘴里,而是很自然地越过桌面,递到了路明非唇边。
“喏,明非你尝尝这个鱼子酱,诺诺跟我说爆开的咸鲜感真的绝配烟熏三文鱼呢。”苏茜笑起来的时候修长的眉眼弯如柳叶,曾经印象中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象是正含苞待放。
路老板显然没预料到女孩的这一举动,他看看近在尺的、闪看微光的银色勺子和上面的食物,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这一生万事都爱三思而后行,可毕竟并非榆木脑子,怎么能不清楚苏茜对他的感情,只是心中仍有一关难过,于是一丝尤豫如薄冰掠过男孩深褐色的眸子。
“别客气嘛!”苏茜依旧举着勺子,眼神坦荡得象在邀请他看一场普通的表演,身子却微微前倾,脖颈和锁骨都白得耀眼。
那丝尤豫最终在苏茜的坚持下融化了。路明非微微倾身,张口接受了她的好意。
咸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路明非微笑说:“还好,没有预料中的惊艳。”
普通的食材当然很难再让路主席有惊艳的感觉了,想当年他也是餐餐都吃特供的大人物。
苏茜嘿嘿的笑,满意地收回勺子,这才开始享用自己那份,眼晴弯成了月牙:“有人说一顿饭吃的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谁一起吃。”她鼓着腮帮子吃得心满意足,那点少女的矜持在美食面前荡然无存。
路明非看着这姑娘和以往在楚子航身边截然不同的模样,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藏起了唇边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松露烩饭的浓香和羊排的诱人焦香陆续在餐桌上空交织,苏茜显然是个相当投入的食客,她品评着松露那难以捉摸的泥土与树木混合的香气,认真地切着羊排,时不时发出满足的胃叹。
她的快乐很纯粹也很容易感染人,路明非很享受这个过程,每每用叹息来回应女孩对美食的赞扬。
用餐结束时外面的天空已完全被浓重的靛蓝色复盖,城市变成了浩瀚的灯海。
结帐后走出餐厅,风吹头顶的树叶哗啦啦的响,两个人并着肩慢慢地走,秋夜的微寒包裹上来,苏茜缩了缩脖子,几次尤豫手指头勾动靠近路明非又几次尤豫着收回伸出的手指。
“去坐摩天轮吧。”路明非说,“接下来挺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陪你出来玩了,学院给我安排了实习任务,课程之馀要进行深潜训练。”
“深潜训练?”
“因为是水下行动嘛。”路明非摸摸苏茜的马尾,笑笑,
“你跟校长提过申请要跟我成为固定搭档,不过现在才大一,没办法进行实习任务—等下次,下次我们就有机会一起训练了。”
苏茜点点头没说话。
在学院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也算明白路明非s级的含金量,会被执行部提前安排实习任务也不算难以接受。
“那我要更加加倍努力的提升自己,免得以后和你成为搭档都只能拖你的后腿。”小姑娘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好呀。”路明非说。
苏茜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海军码头方向,那里巨大的摩天轮海军码头之星正缓缓转动,巨大的轮廓被无数彩灯装点,如同悬挂在深蓝夜空中的巨大、缓慢旋转的光环。
“是那一个摩天轮么?”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孩,眼中闪铄着某种期待的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听说在最高点看芝加哥夜景超级震撼。”
路明非遥望高大的钢铁轮廓在夜幕下无声旋转,他挠挠头发,“最高点的话其实我们可以租一架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哪有摩天轮浪漫啊。”苏茜嘟着嘴。
队伍不算太长,他们排在等侯的人流中,苏茜很有些兴奋,路明非则在手里拎着跟她白天时逛街买的衣服鞋子。
狭小的透明轿厢门打开又合上,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人,和渐渐离地而起的失重感。
城市的灯火开始如同星河般在脚下铺展、流淌,玻璃窗上开始凝结一层薄薄的水汽。
轿厢缓慢而稳定地上升。
苏茜紧挨着窗边,脸几乎要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发出低低的惊呼。“真美—”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呢喃。
随着高度不断攀升,视野越来越开阔,密歇根湖深沉的黑色与远处城市的璀灿光晕相接,一栋栋摩天大楼变成了发光的几何积木,车流如光带般在城市的网格间流动、交织。
整个芝加哥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发光生命体,在无边的夜色中呼吸。
路明非的眼睛也被如山如海的光火点亮,但他的视线总是悄然地、不着痕迹地落在身旁那个趴在玻璃上、双眼映满整个城市星火的女孩身上。
她的侧脸在窗外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呼吸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一小团一小团迅速扩散又消散的白雾。
苏茜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窗外的美景吸走了,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专注和纯粹的喜悦。
这方小小的空间安静又美好,只有缆索在寂静中发出低微而有节奏的咔哒声,城市的声音被完全屏蔽,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不断旋转上升的透明茧房,以及里面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高度即将达到顶点,路明非听到苏茜的心跳似乎正在变得急促,他在身后望着女孩纤细窈窕的背影,唯觉岁月静好,只是心中似乎仍有个孩子在声嘶力竭的呼喊。
那孩子在喊什么?他听不见。
苏茜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从窗玻璃上收回身体,不再紧盯着外面,转过了头。
她没有看窗外的灯火阑珊也没有看向路明非的侧脸,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男孩搭在腿上的左手手腕处一一那里的动脉在皮肤下沉稳地搏动。
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气氛开始弥漫。
轿厢正在逼近那令人摒息的制高点。苏茜忽然伸出手指。她的动作轻柔得象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点点的试探,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着暖意的指尖轻轻复在了路明非裸露的手腕皮肤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脉搏处,她的动作没有预兆,温柔得象一片落叶飘落水面路明非的身体骤然一僵。
所有的感知仿佛瞬间汇聚到了那一点微小的接触上。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柔软和暖意,以及通过那纤细指尖传来属于她自己的、加速跳动的脉搏。她的动作轻得象羽毛,却在他心底投下了一枚巨石。
路明非看向背对如潮涌来的光火的苏茜,女孩的耳朵尖儿已经因为羞怯而泛红,却再不象在学院后山看那场烟花秀时面对路明非凝视时扭头的尤豫与迟疑,反而迎着男孩的目光扬起脸,倔地咬着唇。
路明非的目光里也没有了平日惯有的平静,倒象湖面的冰层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样被打破了。带着一丝惊讶,一丝无措,也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涟漪。
命运女神向来反复无常,你提着刀子跟她说我操你妈我要剁碎你个狗娘养的,没准儿女神大人就摇着尾巴爬过来舔你的手掌说“别,我没妈,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路明非心想希望师兄回来了不会把我杀了,或者用君焰烤成煤炭苏茜的目光凝望自己的手指和路明非手腕的交界处。她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嘴角抿着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车厢内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线条,她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象一个守着宝藏的小女孩,在窃听一颗遥远星球的心跳。
那颗星球虽然外表包裹着坚硬的冰川,但她的指尖下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告诉她,它确确实实地、灼热地存在于那里。
路明非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时间的流动仿佛在狭窄的座舱里凝滞了,城市的万千灯火在他们身下无声流转,汇成一片流动不息的浩瀚星河。
玻璃窗上水汽凝结又慢慢滑落,留下豌蜓的痕迹。
他就这样僵硬地坐着,任由少女的指尖停留,感受着那温热的触碰和彼此脉搏微妙共鸣带来的无声风暴。
苏茜的眼神依旧低垂,专注得象在聆听一个只有她能懂的秘密。
但在那片低垂的眼帘之下,在窗外的万丈灯火无法照亮的角落里,一株名为情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伸展枝叶,将那颗坚硬心脏边缘悄然包裹,无声而坚决地叩问着沉寂的坚冰。
路明非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只被触碰的手腕肌肉在瞬间绷紧,不是因为防备,而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要失去控制的僵硬。
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微微冒汗,平静的灵魂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沉甸甸地往下坠,又在胸腔里撞出难以言喻的回响,沉重、混乱,带看一种失重般的、灼烫的悸动。
轿厢越过最高点,开始无声地下降。脚下的世界在视野中缓缓下沉。
苏茜的手指象一片被晨露浸润过的花瓣,带着微凉的潮意和残留的暖,轻轻地、无声地从他手腕的脉搏处移开了。
仿佛那只是一个意外,一次为了确认高度的、心无杂念的触碰。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不再躲闪,澄澈地、坦然地迎上路明非的视线,脸上甚至漾起一个若无其事、甚至有点俏皮的笑容。
那个笑容纯净,眼底已经再没有丝毫慌乱或闪躲,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亲密与隐约的试探从未发生。
路明非看着女孩的瞳孔,那里面只有窗外灯光的斑烂倒影和她天生的、不容置疑的坦然。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温度和所有的悸动都被她巧妙地藏匿在那双漾着笑意、清澈见底的瞳仁之后,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只留下无声扩散的涟。
而路明非腕间皮肤上那一点被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却如同被烙铁深深烫过,留下了一片看不见的、持续燃烧的印记。
那烙印之下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片兵荒马乱。
明暗相间的光束里路明非主动别过脸不再与苏茜对视,他重新看向窗外流动的城市光河,那万千的光点似乎在旋转。
“苏茜姐——”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得几乎被摩天轮机械运行的低吟淹没,
苏茜也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
在路明非看不到的侧面她那若无其事的笑容悄悄加深了一点,带着一丝得逞后的狡,一丝捕捉到冰川细微裂痕的秘密雀跃。
芝加哥的夜里灯火如同不灭的星辰,无声地俯瞰着玻璃座舱里两个心思迥异的年轻人,看着一颗柔软的心如何悄然编织着藤蔓,也看着那颗包裹在冰冷盔甲下的心脏经历着史无前例的、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喂,路明非。”苏茜说。
“恩。”
“我要行使我的特权咯。”苏茜歪歪脑袋,马尾的末梢被风撩起。
路明非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自由一日的胜者可以向任何一个异性提出交往的要求而不被拒绝,并且交往的时间至少要持续三个月。”苏茜撩开额前的发丝,眉眼间情浓稠得象是丝线,少女如兰的气息中含着些许麝香般的妩媚。
她忽然便起脚尖双手撑在男孩坚硬的胸膛,动作之果决甚至连路明非都无法拒绝。
女孩口中的气息带看某种冰川般凛冽的幽香,“把我带进这样的世界就是要有始有终啊—”她轻声说。
窗外枫叶翻飞,抵在男孩胸膛的手掌能清淅感觉到那下面擂鼓般的心跳,路明非身上浓烈的气息扑面,象是火一样把苏茜的脸颊烧得通红。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路明非垂下头,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
苏茜咬着唇从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以山海般的灯火为幕与近在眼前的男孩四目相对,她的睫毛颤斗,银牙微咬:“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