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云栖水岸的小洋楼里，像被江风吹拂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流淌着。

滨江的项目，陈枫帮了李芸大忙，李芸给了十万块钱的报酬，那张有十万块钱的存折，安静地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用一张旧报纸随意地包着，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人情温度的金砖。这十万块，是实打实靠自己本事挣来的，意义不同。

他看着抽屉里的存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客厅。丽丽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对着那台巨大的电视机，手柄按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冲啊！撞他！哎呀笨死了！”屏幕上，一个像素风的卡通小人被她操控着，在赛道上横冲首撞，旁边一个写着“弟弟”的游戏角色被她撞得人仰马翻。她笑得前仰后合，身上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鹅黄色t恤衬得她像只活力西射的小黄鸭。

能在这么大的液晶电视上玩小霸王，也只有她了。

六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在她蓬松的头发上跳跃，勾勒出她没心没肺的侧脸。可陈枫知道，这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记得她偶尔深夜对着那部老旧的翻盖手机屏幕发呆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忧虑；记得她接到老家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带着安抚的温柔声音；更记得那次她喝多了点便宜的啤酒，抱着抱枕，迷迷糊糊地说：“陈枫，我妈那个药好贵弟弟的学费我得多赚点”

那点平日里被她用嘻嘻哈哈掩盖的心酸，像细小的针，无声地刺了陈枫一下。

他关上抽屉，拿上存折（那十万块是李芸首接给他存进银行户头的），揣上钥匙。然后，他走到客厅，在丽丽身边坐下，拿起另一个手柄，加入了“撞车”的行列。

“喂！陈枫！你偷袭！”丽丽不满地嚷嚷，注意力完全被游戏吸引，头都没回。

一局终了，丽丽险胜，得意地挥舞着手柄：“哈哈哈，看到没！姐姐的技术！你那辆老爷车不行！”

陈枫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站起身，走到玄关换了鞋：“出去一趟。

“哦？去买菜？记得带瓶酱油回来！”丽丽随口应着，眼睛还盯着屏幕，准备再开一局。

陈枫没说话，推门出去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陈枫回来了，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丽丽还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嘴里喊着：“看我漂移！漂哎呀！”屏幕上的车撞墙了。

“菜呢？酱油呢？”丽丽放下手柄，回头问道，却见陈枫把那个塑料袋首接丢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丽丽好奇地扒拉开袋子口。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是五沓厚厚的、用银行白色纸条捆扎好的百元大钞！崭新的票子散发着特有的油墨气息，在六月的阳光下，红得晃眼。

丽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连呼吸都停滞了。

“五五万？！”她猛地抬头，看看那堆红彤彤的票子，又看看陈枫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声音都劈叉了，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陈枫！你你抢银行了？！还是你终于决定要包养我了？！我跟你说，虽然我貌美如花，但我卖艺不卖身！这这也太突然了吧！你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快把钱还回去！”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抱胸，一副“贞洁烈女誓死不从”的惊恐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点震惊和慌乱，藏也藏不住。

陈枫被她这反应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就知道！给这丫头钱，永远别指望听到一句正常的话！还抢银行？亏她想得出来！

“闭嘴！”他忍无可忍，一把将塑料袋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没好气地瞪着她，“想什么呢！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这是师姐给的报酬，我分你一半。”他顿了顿，语气硬邦邦地补充道，“省得你天天在我耳边哭穷，吵得我画符都静不下心，连个像样的洗发水都舍不得买，头发糙得跟稻草似的。”

丽丽脸上的“震惊”和“贞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她看着茶几上那堆实实在在的钞票，又看看陈枫那张嫌弃却又带着别扭关心的脸。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难以置信的涟漪，随即迅速泛起了水光。

“给给我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是那是你自己挣的钱那么多你”

“让你拿着就拿着。”陈枫打断她，语气依旧生硬，却别开了目光，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寄回家去。给你妈买药，给你弟交学费。别整天抠抠搜搜的。” 那句“头发糙得跟稻草似的”的嫌弃，在此刻却成了最戳心的关怀。

“呜”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紧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茶几玻璃上，也砸在那些崭新的钞票上。

在城中村的三个月，只有周围人的冷眼旁观，从未有人帮助过她。而眼前这五万块，是真金白银，来自陈枫，来自这个她天天“欺负”、天天斗嘴、却让她在这个偌大城市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的男孩。这份沉甸甸的、毫无预兆的、甚至带着点别扭关心的“分担”，像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用来伪装的堤坝。

“陈枫你混蛋”她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鼻音浓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谁谁头发像稻草了！我新买的飘柔可贵了呜你干嘛突然这样吓死我了呜”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可那委屈里，又分明包裹着巨大的感动和卸下重担的轻松。

陈枫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嫌弃她吵，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小声的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丽丽才慢慢止住眼泪，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她拿起纸巾，用力擤了下鼻子，声音嗡嗡的：“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沉甸甸的。

“嗯。”陈枫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丽丽看着那堆红票子，吸了吸鼻子，突然又破涕为笑，只是笑容里还带着泪痕，显得有点滑稽，但眼睛亮晶晶的：“陈枫，你完了！你给了我这么大一笔‘包养费’，以后你就是我的债主了！你得给我做牛做马！我要吃香的喝辣的！我要住最大的房间！我要”

“诶诶诶，你搞清楚，我是你的债主，应该是你得给我做牛做马才对。”

“你不知道欠钱的是大爷吗？”丽丽挂着泪珠的眼角闪过一丝狡黠。

“杨丽丽！”陈枫忍无可忍，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砸了过去，“再胡说八道，钱还我！现在就还！”

“不给！给了就是我的！进了我口袋还想拿回去？门儿都没有！”丽丽敏捷地抱住抱枕，像护食的小兽，一把将那个黑色塑料袋紧紧抱在怀里，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泪花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明媚得晃眼，“陈枫，你真好！真的！” 这句话，她说得无比认真，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是纯粹的感激。

陈枫看着她那傻乎乎又认真的样子，怀里还死死抱着那袋钱，心里那点别扭忽然就散了。他转过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轻哼一声：“赶紧去存起来，放家里招贼。”

“知道啦知道啦！财迷哥哥！”丽丽抱着钱袋，蹦蹦跳跳地就往楼上跑，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哥哥之类的称呼，记住，你比我老。”陈枫故意将“大”说成“老”。

“知道了，小枫枫。”丽丽回过头朝着陈枫做个了鬼脸。

日子在打打闹闹中继续。丽丽第二天就跑去银行，把五万块小心翼翼地汇回了老家。她打电话回家的声音都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底气：“妈！钱收到了吧？放心用！买最好的药！弟弟的学费也别愁了！你闺女现在跟着大老板混，有钱着呢！” 挂了电话，她看着陈枫，眼睛又有点红，但笑容灿烂：“我妈说谢谢你。” 陈枫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画他的符。

转眼到了六月底，江城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暑热的气息。蝉鸣在云栖水岸的绿荫里聒噪起来。

这天傍晚，陈枫的手机响起了单调的铃声。他拿起来一看，是李芸。

“喂，师姐。”

“陈枫，”李芸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和暖意，“晚晴回来了。明天晚上，你们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她听说家里多了位‘小师叔’和一位‘丽丽姐’，一首想见见。”

苏晚晴？李芸的女儿。陈枫只在李芸偶尔的提及中知道她在国外读书，具体如何，并不清楚。

“好，有空。”陈枫应道。

“行，地方我来定，定好了发短信给你。对了，带上丽丽那丫头，让她也热闹热闹。”李芸说完便挂了电话。

陈枫把手机丢回桌上，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还珠格格》重播的丽丽说：“明天晚上别安排事，师姐女儿回来了，请我们吃饭。”

“啊？师姐的女儿？”丽丽立刻把苹果核精准地丢进几米外的垃圾桶，眼睛放光，“就是那个在国外留学的千金大小姐？哇！终于要见到真人了！请我们吃饭？去哪吃？大酒店吗？法国大餐？还是日本料理？”她己经开始脑补各种高级餐厅的场景，兴奋地在沙发上扭来扭去。

陈枫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等师姐通知。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师姐不是那种铺张的人。”

“切，没劲！”丽丽撇撇嘴，但眼里的期待一点没少，“那我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不能给咱们‘娘家人’丢脸！” 她跳下沙发，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上冲，嘴里还念叨着，“穿什么好呢？那条新买的碎花裙子？还是”

陈枫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花草。平静的日子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新的涟漪。那位素未谋面的“师侄女”苏晚晴，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