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送货的后遗症,在第二天清晨如期而至。林静只觉得头脑昏沉,喉咙干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有砂纸摩擦,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无力。她强撑着给妞妞穿好衣服,送去幼儿园,回来的路上,脚步虚浮,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拖动这副不听使唤的躯体。
她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回到家,连清理昨晚一片狼藉的厨房的力气都没有,量了体温——382c。她找出常备的感冒药,和着冷水吞下,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意识在滚烫的疲惫和药力的作用下,很快模糊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挣扎着起身,透过猫眼一看,心头顿时一紧——门外站着的,是她的母亲。
开了门,母亲提着一个保温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一见到林静,她原本带着关切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林静那明显病态的脸色、凌乱的头发、以及身上还未换下的皱巴巴的睡衣,无一不在诉说着她的狼狈。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高分贝的尖锐,她几乎是挤进门,将保温桶重重地放在桌上,“我就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瞎折腾,能有什么好结果?是不是昨天淋雨了?我就说那天在楼道里碰到对门李阿姨,她说你现在不务正业在家搞什么阿胶,还带着孩子风里来雨里去,我还不信!”
连珠炮似的责备,像冰雹一样砸向林静。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疼痛,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困难,只能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听着母亲继续数落。
“我当初就劝你,离婚了找个安稳工作比什么都强!哪怕去超市当个收银员,至少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不用把自己累病!你倒好,非要搞这些不着调的东西!阿胶是那么好做的?那是人家大工厂做的事!你一个人,要本钱没本钱,要门路没门路,能成什么事?”母亲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静的额头上,“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孩子也跟着你遭罪!要是传出去,我女儿在家搞三无产品卖,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三无产品”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了林静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所有的坚持,所有在深夜默默咽下的苦涩,在母亲眼里,竟然只是“不着调”和“丢人现眼”。一股混合着病痛、委屈和愤怒的热流直冲头顶,她眼前阵阵发黑。
“妈……那不是三无产品……”她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有注意卫生,我用的原料也是好的……”
“好什么好!”母亲根本听不进去,“谁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东西?吃出问题来谁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听妈一句劝,趁早收手!我托人给你找了个厂里质检员的活儿,虽然钱不多,但稳定!下周一就去上班!”
最后的通牒。不容置疑。
林静看着母亲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庞,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担忧,以及更深层次的、对女儿偏离“正轨”的恐惧和不解,她忽然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她明白,母亲的出发点永远是爱,是希望她过上一眼能看到头的、没有风险的生活。可这种爱,此刻却像最坚韧的绳索,捆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重新躺下,背对着母亲,用被子蒙住了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巾。身体的病痛,远不及此刻心里的绝望来得沉重。连最亲的人都不理解、不支持,她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门外,母亲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但语气似乎放缓了一些,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母亲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林静感觉到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是母亲粗糙而温暖的手掌。
那带着熟悉茧子的手掌,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动作有些笨拙,甚至称不上温柔,却让林静浑身一僵,压抑的呜咽再也控制不住,从喉咙里逸了出来。
“哎……”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头顶响起,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药吃了吗?”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静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我给你熬了姜丝粥,在保温桶里,趁热喝点,发发汗。”母亲说完,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去厨房。紧接着,传来清洗水槽、归置物品的轻微响动。
林静悄悄地探出头,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微微佝偻的背影。记忆中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也开始有了弯曲的弧度。她忽然想起,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带大,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安稳顺遂。如今,自己离异带娃,还走上一条在母亲看来充满不确定性的“歪路”,她该是多么的失望和焦虑。
责备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那碗姜丝粥,熬得软糯稀烂,带着浓浓的姜辣和米的甘甜,是她小时候每次感冒,母亲必做的。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滑过疼痛的喉咙,暖意顺着食道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软化了她心中坚硬的委屈。
母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她收拾了屋子,把晾干的衣服叠好,临走前,又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留下一句:“粥喝完好好睡一觉,妞妞放学我去接。那个厂里的工作……你再想想。”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林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陈旧的水渍斑痕,内心五味杂陈。
母亲的反对,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因第一个代理而燃起的兴奋之火,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和这条路的孤独。她理解母亲的担忧,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起张姐拿到货时赞赏的眼神,想起那些回头客真诚的反馈,想起自己成功熬出完美阿胶糕时的成就感……这些微小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是真实属于她的,是她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挣来的。
她不能放弃。
至少,不能因为母亲的反对就放弃。
她拿起手机,看到张姐发来的信息,说阿胶糕反响很好,姐妹们都很喜欢,询问下次拿货的时间。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泪痕未干却已恢复坚定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喉咙的疼痛,一字一句地回复:“好的张姐,没问题。我这边准备好就联系您。”
回复完,她将手机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能从那里汲取力量。
母亲的责备与心疼,是她创业路上必须跨越的又一道坎。这道坎,关乎亲情,关乎观念,比雨夜送货、邻居质疑更加沉重,也更加复杂。但她知道,她必须用行动,用最终的结果,去证明自己的选择,去安抚母亲那颗充满担忧的心。
这条路,她注定要背负着亲人的不解与牵挂,踉跄前行。而此刻,她选择将那份深沉的心疼,默默收藏,化作前行的动力之一。因为她知道,唯有熬过风雨见彩虹,才能真正让母亲放下那颗始终悬着的心。
(招代理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