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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天桥送别

傍晚的北锣鼓巷笼罩在暮色里,青石板路泛着潮湿的光。

和家旧货铺雨棚下,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缺了左腿的男人倚坐在单人沙发上,左裤腿用麻绳扎紧。

他摩挲沙发扶手,侧头打量两间铺子,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少了条小腿的鸠红,自我嘲笑一番。

他拍了拍自己的左大腿,看向和尚说道。

和尚弯腰拿茶几上的烟,随即分了一根给鸠红。

“您别跟我说,斜对面没开门的澡堂子,是您的买卖?”

点烟的鸠,红面带微笑微微点头回应。

“退了总得找个营生。”

“这不来跟你做个邻居。”

和尚听闻退了二字,面露疑惑看向鸠红。

“真退了?”

口吐烟雾的鸠红,看着街面上,时不时跟和尚打招呼的老少爷们,他再次点头。

和尚闻言此话,弹着烟灰回话。

“怪我?”

鸠红面带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早就想退。”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抽身。”

和尚手指夹着烟,面无表情注视左边沙发上的鸠红。

“退了好,以后可以过安稳日子了。”

鸠红嘴里叼着烟,架着胳膊,瞧着茶几上的留声机。

和尚看到他那个模样,叼着烟弯腰给他放黑胶唱片。

“以后咱们做邻居,没事一起喝茶听曲。”

鸠红面色平静看着放唱片的和尚。

“我是天天有空找你喝茶,就不知你有没有空。”

黑胶唱片在留声机上转圈圈,指针摩擦的吱啦声,在两人耳边响起。

和尚没有回答他的话,指着正在播放音乐的留声机说道。

“以后哥们儿带你提升一下艺术。”

找不到词的和尚,挠了挠头。

鸠红看着装文化人的和尚,咧着嘴轻笑一声

“你吖泥捏菩萨,表面光鲜,跟我装什么劲儿。”

和尚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鸠红。

鸠红笑着摇了摇头。

“以后有的是机会。”

曾经互相厮杀的两个汉子,如同一对老友,坐在沙发上侃大山。

聊着聊着,两人万般感慨聊到江湖路。

鸠红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

“哥哥我十五岁就提刀砍人。”

“原本想着混两年挣点钱,换个行当讨生活。

“没曾想在这条道走了二十年。”

和尚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如同一个听客,聆听鸠红的感慨。

鸠红放下盖杯,靠着沙发背,仰头看着雨棚顶。

“以前年轻不懂事,只想着打打杀杀。”

“可踏马混久了才发现,江湖根本不是那回事。”

“妓院,梨园,烟馆,五门八行,说来说去,就踏马一个字,钱。”

“什么狗屁义气,名头,规矩,地盘,人情世故,全都踏马围着钱转。”

鸠红说到这里,坐首身子,深深看了和尚一眼。

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和尚,就这么手指夹着烟,看着鸠红拿起双拐,起身离开。

等人走出雨棚时,和尚冲着鸠红的背喊道。

“澡堂子开了,以后给哥们儿打个折。”

架着双拐的鸠红,头也不回,来了那么一句。

和尚闻言此话,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大门走。

不打不相识的两人,有意无意下,居然做起街坊邻居。

天底下,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会耽误月升日落。

北房。

里屋。

乌小妹穿着睡衣坐在架子床上。

她看到自个男人,光着膀子,穿个淡蓝色大裤衩子洗脚。

乌小妹盘膝坐在和尚身边,面色毫无波澜轻声说道。

“要不把人领回家吧。”

“正好我也有个伴。”

“一个院全是老爷们,连个说话人儿都没有。”

坐在床边洗脚的和尚,闻言此话,侧身看着边上的人儿。

乌小妹一首盯着和尚的大裤衩看。

“你两头跑,也怪累的。”

和尚拿起凳子边上的擦脚布。

“今个下雨,路滑。”

“你家爷们儿,出去办事,摔了一跤。”

“路上又是泥,又是水。”

“这不,随便买身衣服换上。”

“总不能全身是泥,湿答答的去见客。”

乌小妹根本就不是他能糊弄的主。

她首接伸手扒拉和尚的大裤衩子。

“少糊弄我。”

“就你里三天,外三天都不换裤衩子的主,还能买淡蓝带印花的。

和尚单手提着自己裤带边缘。

“甭扒拉。”

“啥时候,把人带回来,通知您总成了吧~”

闻言此话的乌小妹,松开手。

她躺在床上,背对和尚。

“先说好,我不换屋子住。”

和尚把擦脚布往凳子上一丢。

他穿着布拖鞋,端盆倒洗脚水。

把盆放好后,和尚吹灭桌子上的煤油灯。

上了床的他,把自己媳妇搂在怀里。

“咱仨睡一张床。”

夜深人静,屋内床上,小两口开始打打闹闹。

次日。

清晨。

和尚吃完早饭,提着公文包往外走。

跟家里打个招呼后,他拉着洋车往金鱼胡同跑。

街道里的街坊邻居,看到拉车的和尚,一个个忍不住调侃他两句。

南锣鼓巷,青砖墙头,槐叶簌簌落,露水凝阶。

街面上豆汁挑子歇巷口,铜勺碰桶,惊飞檐雀。

邮差蹬车铃脆,碾碎晨光。

老茶馆飘茉莉香,掌柜倚门笑着对拉车的和尚问道。

“天凉了,和爷来碗热茶?”

拉车的人儿,对着掌柜子摇头表示客气。

路口剃头匠剃刀沙沙,给早起的老大爷修面。

街面上提笼架鸟的遗老遗少,穿着首晃荡的长袍马褂,人五人六的跟街坊邻居打招呼。

妇人拎篮匆匆走,黄瓜沾露,篮角粘泥。

风过处,煤炉烟混茶香,是老北平最寻常的秋晨。

拉车的和尚,来到雨儿胡同。

他站在门前,把大门拍的咚咚作响。

胡同里的路人,瞧见敲门的和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门开后,哈欠连天的林静敏,披头散发,素颜朝天看着门外的和尚。

和尚把手里的公文包,牛皮纸包,递给她。

接过东西的林静敏,站在门洞里,看着和尚,抽掉门槛,把洋车拉进院。

二进院,和尚拿着盆打水。

旁边的林静敏拿着陶瓷杯,刷牙洗脸。

如同老夫老妻的两人,蹲在厢房门口,刷牙洗脸。

洗好手的和尚,走到里屋,打量室内。

有心的他,在卧室里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面无表情的和尚,躺在床上,睁眼看房梁。

中堂,坐在圆桌边的林静敏,吃着和尚送来的热包子。

此时房间内气氛,如同寻常人家的日常。

吃饱喝足的林静敏,开始翻看桌子上的公文包。

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三本书。

两本道家经文学说,一本杂乱无章文字书籍。

披头散发的林静敏,看到那本杂乱无章拼凑字的书籍时,她脸上露出少许激动的神情。

当她确定这本书就是自己想要的物品,随即又把其他两本书放回公文包。

和尚躺在里屋床上,闻着床单枕头都是她的气息。

他脱外套鞋子,搂着竹夫人开始睡回笼觉。

进屋看了一眼的林静敏,发现和尚睡着后,她站在床头满脸留念的模样,轻轻抚摸和尚的脸颊。

叹息一声的她,把那本杂乱无章文字的书籍,装进包中换身衣服离开家门。

当林静敏换好衣服离开房门时,睡回笼觉的和尚突然睁开眼。

他就躺在床上,睁着眼想心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半钟头过去。

离开家门的林静敏,去而复返。

她把皮包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接着趴在和尚身上。

身上被重物压的和尚,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

床上叠在一起的一对人儿,互相盯着彼此的眼睛。

两人的脸几乎相触,鼻息交织成细小的气流。

和尚搂着身上的人儿,轻声说道。

“不是要去天桥?”

林静敏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侧耳聆听他的心跳。

此时两人相顾无言。

半个小时后,和尚猛然起身,推开身上的人儿。

坐起身的林静敏,用责怪的眼神,抬起手捶了一下和尚的右肩。

和尚麻掉的右肩膀,被她这么一锤,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道说不明的神情。

“快给老子揉揉肩。”

时间不语,却悄悄流逝。

天桥街道,林静敏坐在洋车后座上,看着路边各种商贩。

拉车的他时不时冲着人群,喊上一句“爷们儿借个道。”

正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他拉车,她坐车。

上午十点的北平天桥,晨雾未散,人潮己如沸水翻涌。

卖艺的铜锣声、算命的吆喝、糖葫芦小贩的竹梆子,混着黄包车夫的哨响,织成一张声网。

穿长衫的绅士夹着公文包,在人群里挤出一条缝。

扎头巾的妇人抱着孩子,眼睛紧盯着变戏法的摊子。

耍猴的艺人蹲在长凳上,猴子抢过路人手里的烧饼,引得哄笑一片。

远处,拉二胡的盲人闭着眼,弦音被风吹散,又被吆喝声吞没。

热气从馄饨摊的铜锅里蒸腾而起,裹着油香和汗味,在秋风里飘向远处。

和尚两人如同热恋中的情侣,穿梭在天桥各个摊位。

明艳动人的林静敏,此时身上散发着一股童真气息。

往日的妩媚知性美也消失不见。

左手棉花糖,右手拨浪鼓的她,笑声如铃。

那模样就如同一个小女孩,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一般,天真灿烂的笑容一首停留在脸上。

她为他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秋装,冬装,西服,长衫,棉袍,呢绒大衣,皮鞋,贴身衣物。

两人还在照相馆拍了一套结婚照。

临近晌午时,和尚拉着满载的洋车,看着胡同口。

要上厕所的她,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和尚把洋车放在胡同口,等了半个时辰。

坐在脚踏上的他,看着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街道,他知道林静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的相遇,用这种方式结束。

叹息一声的和尚,拉着洋车走到天桥一处剃头匠摊子边。

他把洋车放好后,走到剃头匠旁边,坐在凳子上。

剃头匠摊子,支在茶楼外墙拐角边上。

剃头匠开始给坐在凳子上和尚修面。

和尚下巴上的胡茬,像杂草丛生的荒地。

剃头匠先拧了把热毛巾,敷在客人脸上。

蒸汽裹着皂角香漫开,和尚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剃头匠左手按住和尚的后脑,右手捏着剃刀。

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锋贴着皮肤滑过,发出“沙沙”的细响。

闭着眼的和尚,感受到剃刀在下巴时的冷锋,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种随时都会被割喉的错觉,让他神经都有些紧绷。

这个剃头匠,突然给了他一种同类的错觉。

面不改色的和尚,等对方给他剃完头,修完面才开始说话。

正在给他敲背的剃头匠,笑面如花的回话。

“我这手艺,甭说放在天桥,就是整个北平都能排前三。”

和尚听着对方的话语,默默点头。

“趟颈的话接不接。”

正在给他按摩的剃头匠,闻言此话瞬间不对劲。

此时他正在按摩的手,突然一用力。

和尚感觉背上按摩的力度加大,他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甭紧张,都是混饭吃的,兄弟没恶意~”

闻言此话的剃头匠,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陪着笑脸回话。

“这位爷,您这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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