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歌声与泪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终将平息。节日带来的短暂慰借与集体宣泄过后,昌南庇护所再次被拉回了残酷的生存现实。配给、巡逻、清理、防御……日复一日的循环,磨损着希望,也锤炼着麻木。
然而,在这片日渐沉寂的灰暗基调中,小伊却显得愈发“不平静”。
她不再总是蹲在角落摆弄那些变异植物,或是混在孩子堆里。更多的时候,她会独自爬上隔离区附近一堆允许攀爬的废墟高地,或是仅仅倚在透气窗边,银色的长发被窗外永无止境的微风吹拂,浅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西北方向。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好奇或模仿来的中二,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迷茫,以及一丝越来越清淅的渴望。
起初,纪鸣以为她只是对外面广阔而危险的世界产生了孩子般的好奇。但当她连续数日保持着这种姿态,面朝西北时,纪鸣察觉到了异常。
“小伊,”在一次轮休的间隙,纪鸣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除了被高墙和更远处破败楼宇切割的、诡光流淌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你在看什么?”
小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水泥边缘,良久,才用一种带着困惑却异常肯定的语气轻声说:“那边有东西在呼唤吾。”
纪鸣心头一凛:“呼唤你?是什么?怪物吗?”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背上的长矛上。
“不…不是邪恶的爪牙。”小伊摇了摇头,她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有微光在衣料下隐隐流转,“是很温暖,很熟悉的感觉。就象就象失散了很久的‘家人’。”她抬起头,望向纪鸣,眼神清澈见底,“纪鸣,吾想去那里。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或者人。”
“家人……”这个词让纪鸣沉默了。他自己的家人,同样在往北走的一个小城里,生死未卜。这份压在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牵挂,因为小伊的话再次翻涌起来。庇护所相对安全,但固守于此,或许永远也无法满足小伊那源于本能的呼唤,更无法得知亲人的下落。
北方,成了两人共同的情感指向和无法回避的目标。
而另一个促使纪鸣下定决心的因素,是“同光会”阴魂不散的窥视。节日过后,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视线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他们似乎失去了耐心,动作变得更加大胆。就在小伊说出“家人”一词的第二天,一个穿着干净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笑容虚假得如同面具的男人,直接拦住了结束巡逻归来的纪鸣。
依旧是那身看似普通的衣着,脸上挂着程式化的谦和笑容,但眼神深处的锐利与上次别无二致,只是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气息沉凝、明显是战斗人员的手下。
“纪鸣先生,再次打扰了。”赵长生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语气依旧客气,“看来您在这里适应得不错。我们会长对您这段时间的表现非常赞赏。如今世道艰难,单打独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同光会’能为您和您身边的这位‘伊’小姐,提供远比这里更安全、更优越的环境,以及……真正发掘你们潜能的途径。”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正警剔地盯着这边的小伊。
纪鸣眼神冰冷,上次那张化为金属粉末的名片和巷战中的杀机历历在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邀请”。他直接打断对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说过,没兴趣。离我们远点。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挫败。他似乎没料到在多次接触后,纪鸣的态度反而更加冷硬决绝。“纪先生,拒绝善意往往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纪鸣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对方,“你们已经展示过了。我的回答,依旧不变。”
赵长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此刻的坚决刻印下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两个手下转身离去。在转身的瞬间,纪鸣清淅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他毫不怀疑,这次彻底的拒绝,已经将自己和小伊放在了“同光会”的对立面。
当晚,仿佛是为了印证“麻烦”的到来,庇护所外围防线骤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声,一波中等规模的兽潮袭击了避难所的围墙段!
纪鸣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就抓起了身边的精钢长矛。“待在这里!”他对小伊低喝一声,随即如同猎豹般冲出了隔离区,向着交战最激烈的方向奔去。
围墙之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无数形态各异的怪物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防线,士兵和志愿者们依托工事拼死抵抗。纪鸣的到来,如同在紧绷的弦上注入了一股强悍的力量。他手中的长矛化作夺命的银光,精准地点杀着任何试图攀上墙头的怪物。他的身影在火光与阴影中闪铄,刻在脑海里的身法让他能在狭窄的墙头自如穿梭,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救下遇险的守卫。他的力量更是惊人,一只体型庞大的“坦甲兽”冲击墙体,纪鸣竟怒吼着硬生生用肩膀顶住了那即将被撞开的金属挡板,为身后的火力争取了宝贵的几秒,随后反手一矛刺入那怪物相对脆弱的眼框!
他悍勇的表现,再次落入了那名多次试图招揽他的军方负责人眼中。战斗刚告一段落,这位肩章上带着硝烟痕迹、面容刚毅的军官便大步走到纪鸣面前,语气带着熟稔与毫不掩饰的惋惜:“纪鸣!还是上次的条件,添加特别行动队!以你的能力,窝在避难所就是最大的浪费!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尖刀,庇护所也需要!”这已经是对方第三次直接发出邀请了,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
几乎是同时,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混迹于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旁压低声音,带着试探的口吻:“兄弟,身手又精进了!怎么样,上次跟你提的去‘崐仑基地’的路子,考虑得如何了?那地方,听说比这儿安全得多!只要你能添加我们…”显然,这刀疤脸也并非第一次接触纪鸣。
前有军方抛出的橄榄枝,后有灰色势力的诱惑,暗处还有“同光会”的窥伺。纪鸣站在墙头,看着下方暂时退去、仍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兽群,心中一片清明。
他谢绝了军官的正式邀请,语气诚恳:“多谢罗洪队长看重,但我需要照顾我妹妹,她情况特殊,必须要我持续照看。”他将小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作为了借口。
至于刀疤脸,纪鸣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回。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让刀疤脸讪讪地啐了一口,重新隐回了黑暗。
兽潮的冲击在黎明前被彻底击退。纪鸣没有休息,他找到了一位以胆大和熟悉周边环境着称的探险队成员,用一小袋从系统兑换出来的、颗粒饱满的新鲜大米,换来了宝贵的信息。
“往北走?”那队员掂量着手中罕见的好米,压低了声音,“主干道别想了,堵得妈都不认识,还有几伙不好惹的家伙设了卡子,专‘吃’过路的。倒是有一条老旧的货运铁路线,荒废好些年了,知道的人不多。顺着铁路走,能绕过大部分麻烦局域,但路线绕远,而且没人维护,路上有什么怪东西,谁也说不准。”
铁路线……纪鸣记下了这个关键信息。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了罗洪队长。
“罗队长,我想离开庇护所,往北边去找找家人。”纪鸣开门见山,“离开前,我可以协助完成几次外围清理任务,包括你们标记的那些‘危险目标’。作为交换,我希望得到一个能用的载具,不需要多好,能开就行。”
系统能兑换很多东西,唯独不能兑换复杂的科技产物,这让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提出的条件合情合理。用危险的清理任务换取急需的交通工具,既展现了价值,也表明了自己离开的决心,同时不至于让军方感觉被白白利用。协助清理危险目标,更是能借此机会熟悉庇护所外围的环境,验证从探险队员那里得到的信息。
罗洪队长看着纪鸣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去意已决。对于这样一个强者,强行挽留未必是好事,与其让他成为不安定因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可以。”罗洪点了点头,“城西有个废弃的物流仓库,里面盘踞着一窝‘镰甲鼬’,速度快,毛皮硬,爪子锋利,我们的人折了几个。清理掉它们,仓库里停着的几辆旧车,你看上哪辆,只要能开走,就是你的。”
“成交。”纪鸣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一握。
离开的计划,就此敲定。纪鸣回望了一眼庇护所那喧嚣而压抑的景象,然后转身,目光投向北方。
那里有家的方向,有小伊感应的“家人”,也有未知的险阻与“同光会”的阴影。
但他的道路,注定要穿越这片崩坏的土地,向西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