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堂中,立德树人的牌匾熠熠生辉。
李荣致抬头看了看那牌匾,然后又看了看那牌匾下,那供奉之孔圣之位。
以及下方坐着的凝眉冷脸之白发老夫子,还有一旁眼露得意之色的吴翼龙。
心头渐渐忿怒。
“夫子为何仅凭一人之言,便定吾弟之品格,毁吾家之清誉?”李荣致愤而问之。
“休得多言,府学绝对不会收你这等品德有暇之学生,速走。”
吴翼龙哼声喝斥道:“你这油嘴滑舌之辈,若还不走,本训导就唤人将你驱出府学。
旁边随侍的几个学子,听着吴翼龙之言语,除却两三人之外,皆纷纷出言喝斥:“正是,尔这等品行有亏之辈,如何能留在府学与我等同学?还不速速退去。”
听着众人那鄙夷喝斥之言语,李荣致那清秀脸庞,不禁涨红,这咬牙正要言语。
“何人品德有暇?”
“何人油嘴滑舌之辈??”
这时,堂外有人缓步走入,沉声问道。
这话语之中,威严肆意,让人无由来地心头一沉。
看着那在门外阳光中,缓步走进来的清俊身影,那老夫子不禁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原本悠闲坐着的身躯,也不由地坐直了几分。
旁边的吴翼龙看清这人,却是心头猛然一惊,一身寒毛悄然倒竖,怎的是他?
他怎的亲自来了这地?
吴翼龙顿时心头一阵恐慌。
老夫子似乎感知到了身侧弟子的异样,转头轻轻凝眉。
见得老师看来,吴翼龙精神微微一振,是了
这里是府学,又有老师在旁,我怕他一庙祝作甚?当下又挺直了一些腰身,只是想起这人那日之威风,这手依然隐隐有些发颤。
李馀站到堂前,看了看自家那脸露惊色的兄长,只是轻轻点头。
那老夫子见状,想着对方方才进来之时展露的摄人威严,心头也是微惊,这又看了一眼身旁那方才一脸惶然的弟子,心头顿时有了些揣测。
见得对方朝着自己看来,正欲开口,便是勃然震怒:“汝乃何人?可知此地是何处?
竟敢擅闯?!”
李馀微微一晒,不紧不慢,只是负手淡然道:“吾乃鄱阳龙王座下庙祝李荣馀是也,方才是何人说吾借神灵之言,蒙蔽世人,借以敛财?。”
“龙王庙祝李荣馀?!”
老夫子脸色顿时一紧,真是这人?
他活了数十载,身为府学教授,执掌九江府学上十年,可不是吴翼龙这等见识浅薄之辈。
看到对方方才进来之时的模样,便知这位当是真正有神权威严的存在,绝不是方才吴翼龙所说,那等单纯依仗神灵之言,蒙蔽世人,假以敛财的神棍。
就对方此等威严,似乎比他所熟知那位府城隍庙的汤庙祝还要强盛几分。
而那鄱阳龙王亦是天下有数之正神神只,在这九江地界,更是威名显赫。
虽然这几年信仰逐渐衰弱,但之庙祝地位向来清贵,如今又有这般神威,只怕绝不在那府城隍汤庙祝之下。
他赵中引身为一府文教表率,虽然对神道甚厌,平日言语之间也颇多轻鄙。
但如今国朝重香火神道,各地正神神只,多都有国朝封正,其麾下之庙祝更是拥有见官不拜之权。
这庙祝亲身驾临,他也不得不给对方足够尊重。
当下再不敢再安坐,只是轻吸了口气,顶住了对方身上那浓厚的神威,缓缓站起身来,不冷不热地拱手:“原来是李庙祝,不知李庙祝前来我九江府学,有何贵干?”
“汝乃何人?”
见得这老夫子,还在装腔作势,连个自我介绍也无,李馀也不惯着,只是淡声道。
这老夫子身为府学教授,自忖更是州府文教表率,虽品级不高,但寻常人见他都尊尊敬敬,就算是知府大人见他都颇为客气称呼一声赵教授,却被眼前这小子这般不客气,心头也是恼怒。
胡子微微两抖,终于还是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吾乃府学教授赵中引。”
“原来是赵教授!”
李馀也不紧不慢地拱了拱手,道:“吾兄荣致自幼潜心儒道圣人之学,今来九江府学就学深造,吾顺路前来,却是未曾想到,竟听得有人妄言诋毁本座。”
说到这处,李馀肃然拱手,“敢问赵教授,此乃教授之意?”
听得对方质问,赵教授心头也是苦涩,不由地瞪了旁边的吴翼龙一眼。
他乃府学教授,州府文教表率:但对方也是大庙正神庙祝,掌一地信仰,地位清贵。
这吴翼龙平日才学还算不错,为人也机灵,在府学算是他看重之门生,故而此次中举之后,吴翼龙走了门路,来补这训导的缺。
他便是欣然点头。
但谁知,这厮竟然把这等有真正神权威严的存在,说做那等假神敛财的神棍,蒙骗与他。
这若是往常说一说也罢了,人家真有神威的也会自重身份,也不会真的找上门来;那些假神施威、蒙骗世人的,更是不敢来寻。
但此刻被人直接听到耳中,上门询问,他这教授,可也就为难了。
这话私下可以说说,但当面他可不能认;而且这话也非他所言,他若是认了,这一旦闹将出去,那可是也大麻烦。
当下只得肃然拱手道:“非也,本教授未曾有此言语,李庙祝莫要误会。”
“既然非是教授之言语,那是何人所言?”李馀言语清淡,但那神威愈发浓郁厚重,压得里边这些府学学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旁边那吴翼龙更是低着头,两手发颤。
赵教授看了一眼自家那鹑一般的弟子,心头也是恼怒,平日看他做事还算灵活稳重,却是没想这厮竟然这般无用?
碰上这些许小事,就这般不堪大用。
但这时候,事关府学尊严,当下只得道:“此乃府学训导吴翼龙无心之言,还望李庙祝莫与小辈计较。”
李馀缓缓点头,只是淡声道:“原来是吴训导所言!”
“计较倒是不敢,不过本座身为鄱阳龙王庙祝,为龙王爷行走世间代表,涉及神灵威严。却是不得不问,吴训导为何妄言本座借神灵之言,蒙蔽世人,假以敛财?”
在李馀目光之下,那吴翼龙心头恐惧,小心看向赵教授,只见赵教授亦是眉头紧皱,当下只得是颤声回道:“晚晚生,亦是听他人所言?”
“他人所言?”
李馀微微眯眼,淡声言道:“吾升座鄱阳龙王庙祝不过旬月,却是不知这些言语是从何而来!”
“吾扪心自问,自升座以来,民众百姓上门祈愿神明护佑,从不索财,所需不过是供奉神前一炷香火而已。”
“或有那民众百姓上门求医,吾不论轻重,均也只收十文。”
说到此处,李馀更是负手而立,缓声言语:“此后,更是一直应柴桑、云泽、都口各县所请祈雨救灾,吾不辞辛劳奉请龙王爷法驾巡游奔波数县,举祭求雨。”
“每场祭祀大典,吾顶烈日登坛,虔诚做法祈雨,汗透数绢,毫不敢退。并以所收各县供奉之祭银,当场施粥,救无数百姓于频亡之时。”
“吾举祭,一坛便是二三时辰,风不狂涌、云不覆顶,狂雷不闪,甘霖不至,吾虽力竭亦不敢下坛。”
“数场祈雨大典,吾尽心竭力,均顺利当场祈下雨水,解了县中之干渴,无数生灵得活无忧,方敢奉驾离城。”
“吾奉请龙王爷法驾所至之处,各县官绅百姓,皆出城数里相迎;大典之后,当地百姓官绅更是倾城而出,捧香十里相送。”
“吾倒是想知,到底是何人,胆敢如此诋毁与吾?”
在李馀这淡声言语之下,吴翼龙浑身颤斗,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那赵教授,听得方才李馀言语,心头也是震撼,又见得吴翼龙那模样,更是皱眉沉吟,突然看向旁边一学子,沉声道:“陈子忠,汝为都口县人,汝父为都口县丞,这位李庙祝之功绩,你可知晓?”
那学子一惊,赶忙上前,稍稍迟疑便拱手道:“学生略知一二!”
“说。”
赵教授沉声道。
听得教授言语,这陈子忠不敢再迟疑,肃声道:“都口大旱三月,学生在此科应试不中之后,因忧家中父母,便返乡省亲,曾亲见李庙祝登坛祈雨。”
“当时,为了我都口百姓,李庙祝顶烈日着法衣持法剑、登高坛做法,我随我父以及都口知县及上万百姓,亦于坛下跪拜祈愿。”
“我曾记得,我等在叩拜之后,可寻地避暑;唯李庙祝除却中途下坛为所龙王庙施之粥降福半刻钟外,其馀时段,均于坛顶祈雨做法,一刻不曾停息。”
说到这处,陈子忠肃然拱手道:“弟子当时得以与上万都口百姓,捧粥充饥休憩。”
“唯有李庙祝一人顶着那当空烈日,为表祈雨之虔诚,做法两三个时辰未曾一停,更滴水未进。”
“当时都口旱情严重,粮价飞涨,我父曾与我言,庙祝大人这一日施粥之功,至少可让上千早已断粮的都口百姓得活。”
“弟子当时便曾想,就算是这位李庙祝未曾为我都口祈下雨来,以李庙祝之慈悲,以及为我都口百姓之辛劳。弟子与都口万千百姓,都将铭记庙祝大人与我都口之恩。”
“但幸好李庙祝神法高深,行法两时辰后,终于感动上苍,为我都口县降下三月以来唯一一场甘霖活我都口百姓无数。”
“大典之后,李庙祝奉龙王爷法驾离都口之时,都口满城百姓,或捧香,或奉酒水,倾城而出,相送法驾十馀里至县界方返。”
“此乃弟子亲见,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陈子忠说罢,这赵教授面容隐隐泛红,其馀诸学子,看着李馀,眼中均敌意退去,只剩皆满脸惊叹和敬佩。
特别是方才那出言帮吴翼龙喝骂季荣致的几位学子,此时更是满脸通红,为方才之鲁莽后悔之极。
待得这陈子忠说完,旁边便是又有学子出来,拱手道:“启禀老师,弟子母亲乃是云泽县人,前数日,亦曾听母亲族人言语李庙祝之功,与方才子忠所言一般无二。”
听得两人言语,赵教授更是满脸震撼,深吸了口气,便是俯下身去,朝着李馀认真拱手,肃然道:“李庙祝,老朽轻信人言,实在惭愧”
“李庙祝活人无数之功,我等虽非这几县之民,但仍感同身受。老朽轻慢了。”
见这老夫子态度诚恳,李馀也拱手回礼,便只是道:“赵教授言重。”
赵教授此时,便是冷然看向那边的鹤鹑,哦不,那边的吴翼龙。
到了这时候,他作为府学教授,差点闹出这样的笑话,还轻辱了对方,那自然还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
“吴训导,你解释一下,到底是听何人言语?”
听着赵教授之严厉言语,吴翼龙更是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弟子弟子”
瞧得这吴翼龙这依然迟疑模样,李馀便淡声道:“唔吾奉龙王法驾巡游归浔之时,记得汝父吴主簿亦同浔阳百姓,出城相迎”
说到此处,李馀眉头轻扬:“莫不是吴主薄对吾心存不满?或对龙王爷有怨?尔耳听目染,方出这等诋毁之言?”
听得李馀这话,吴翼龙顿时汗流浃背,他可是清楚,以这位李庙祝在县里的威信,若是传出事关他爹吴主薄这等言语,只怕将立刻激起民愤,他爹这主簿位置立马就要坐不稳了。
当下,哪里还敢抱侥幸之心,这双膝一软,便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庙祝大人,非是吾父,非是吾父只是晚生晚生一时怨妒之言,还请庙祝大人恕罪,还请大人恕罪!”
瞧着吴翼龙这般模样,李馀便淡声笑道:“我说呢吴主薄在那祭神祈愿之时,也颇为虔诚。如何会说这等诋毁本座之言语”
说罢,李馀便是看向那赵教授,道:“既然如此,又是教授弟子,吾便也不再多言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