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会计从人群后面走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些局促,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了过来:
“刘师傅,这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里面有几个煮鸡蛋,你路上饿了好垫吧一口。”
“还有……这里面还有一封信,是……是带给我在城里读书的侄子的。”
“你看你这顺路……能不能……帮忙捎一带?”
刘光天看着那个小小的帆布包,心里的警钟立刻敲响了。
这年头,鸡蛋可是金贵东西,是重要的营养来源,他绝对不能收社员们从嘴里省下来的食物。
而那封信,更是触碰了运输队的铁律——严禁司机私自夹带信件和物品,这是明文规定,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泄密和违规操作。
他虽然很同情周会计,也想帮这个忙,但原则不能破。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地开口道:
“周会计,您的心意我领了。”
“但这鸡蛋,您务必拿回去,留给公社里的孩子们吃,他们正在长身体,更需要。”
“还有这信……不是我不愿意帮您带,实在是有规定,我这次出车是公派任务,车辆和行程都有纪律要求,私带信件不合规矩。”
“这对您,对我,影响都不好。”
刘光天把话说的很直白,没有留下任何模糊的空间。
周会计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和失望,拿着布包的手僵在了半空,但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刘光天说的在理,沉默了几秒,还是默默地把布包收了回去,低声道:
“哎……理解,理解,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一旁的王福山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他对着周会计语气略带责备地说:
“老周啊,你看你,这确实是你考虑不周了。”
“刘师傅是来执行任务的,咱们得按规矩办事,可不能让人家同志犯错误!”
随即,他话锋一转,脸上又堆起笑容,对刘光天说:
“不过刘师傅,我这会儿,确实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看……咱们公社的卫生员,王小云同志……”
他说着,朝人群里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上衣的姑娘应声走了出来,她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瘦削,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肩上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帆布包。
她脸上带着这个年纪姑娘少有的沉静,眼神清澈,里面既有此刻面对陌生人和卡车的些许紧张,更有一股对外面世界的强烈憧憬。
王福山继续解释道:
“王小云是咱们公社的卫生员,这次去学习,是县里面特批给咱们贫困公社的宝贵名额,机会难得!”
“她得去城里的长途汽车站赶班车,你看这路上……能不能顺道捎她一段?”
“这载人出去学习,算是公干,规定上……肯定能通融吧?”
刘光天打量着这个叫王小云的姑娘,又琢磨了一下王福山的话。
送卫生员去学习,这确实是正经公事,顺路捎一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应该不违反纪律。
他便点了点头,爽快应道:
“行,没问题。王姑娘,上车吧,你坐副驾驶位置。”
说着,他走到副驾驶那边,帮王小云打开了车门。
王小云感激地看了刘光天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刘师傅”,这才爬上了卡车驾驶室。
刘光天关好副驾驶的门,又转向王福山:
“王主任,那没什么别的事,我这就先回去了,还得赶回办公室那边报道。”
王福山紧紧握住刘光天的手,用力摇了摇:
“刘师傅,真的……全靠你了!路上小心!”
刘光天郑重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爬上了驾驶室。
卡车驶出了王家庄公社大院。
从后视镜里,他能看到以王福山、赵大锤为首的一群人,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卡车远去。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说实话,把这全公社的指望都扛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让他压力不小。
卡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驶出去一段距离,将王家庄远远甩在身后,周围只剩下空旷的田野和寂静的土路。
这时,坐在旁边一直有些拘谨的王小云,似乎才稍稍放松下来,她转过头:
“刘师傅,今天……麻烦你了。”
刘光天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随口回道: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顺路的事儿,别客气。”
他顿了顿,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对了,王卫生员,你这次学习要去多久?”
王小云端正了一下坐姿,回答道:
“恩,得去省城的卫校学习半个月。”
“我争取多学点东西,特别是预防常见疾病和识别草药的知识,希望能带回来帮到咱们公社。”
刘光天听着她清淅而带着责任感的话语,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虽然条件艰苦,但自身充满朝气、信念感极强的类型。
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不小的能量。
他没再多问,而是专注于开车。
崎岖的路面需要他时刻小心把握方向盘。
不过,他偶尔用眼角馀光瞥见,旁边的王小云并没有闲着,她一直好奇地望着窗外的田野和山丘,时而会拿出一个用旧作业本纸张订成的小本子,用一截短短的铅笔头,快速地记录着什么。
这举动让刘光天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
“还在用功呢?小王同志。”
王小云听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解释道:
“恩,随便记记。”
“看着路上的一些植物,以前教我的老师说过,很多野花野草说不定都有药用价值,只是我们不懂。”
“我们公社太缺药了,得多想些土办法,能认一点是一点。”
听完王小云的解释,刘光天心里不由得再次感慨,这年头,真是方方面面都缺啊,从化肥、机器到药品,无一不是紧俏物资。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土办法、穷办法来克服困难,这和他们在运输队里,千方百计保养车辆、凑合着维修零件,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在这艰难的岁月里把日子撑下去。
他看着身旁这个面容稚嫩却眼神坚定的姑娘,由衷地说了一句:
“你这公社卫生员,当得可真上心。”
王小云转过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土地,眼神坚定:
“刘师傅,没办法不上心。”
“看着社员们生病难受,尤其是那些娃娃,因为营养不良得了水肿,或者拉肚子止不住,我心里着急啊。”
“这次能去学习,是王主任和公社好不容易才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我一定……”
“一定会好好学,不能姑负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