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也挺好!”
陈寻最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他摸着裤兜里剩馀的一张钞票。
猛地站起身。
“等着!”
他对沉曼说。
声音有点哑:“好歹也算毕业典礼,没香槟总得有点啤酒。”
他没等沉曼回应,趿拉着人字拖就下了楼。
洛杉矶的夜晚并不宁静。
尤其是韩国城。
霓虹灯招牌闪铄着看不懂的韩文。
烤肉店的油烟味混杂着路边大麻的味道,有些呛人。
街角24小时营业的711灯火通明。
象一座永不疲倦的灯塔,照耀着无数夜归的流浪汉、醉鬼。
以及像陈寻这样心怀梦想却步履蹒跚的异乡人。
他走进便利店,冷气扑面而来。
冰柜里琳琅满目的精酿啤酒仿佛在向他招手。
他目光扫过价格标签。
最终还是走向了最底层那个印着蓝鹰标志的廉价局域。
百威啤酒。
九块九毛九,六听装。
便宜,量大,管饱!
是穷学生和底层蓝领的最爱。
“真他妈是好莱坞式的奢华告别宴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拿起一打。
又顺手拿了一包搞特价的薯片。
刚好把二十美元花得精光。
回到公寓。
沉曼已经把茶几稍微收拾了一下,露出了底下磨损严重的木质纹理。
看到陈寻手里的百威。
她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行,够接地气!比那些虚头巴脑的强。”
“砰!”
陈寻拉开一罐,递给她。
泡沫涌出来,沾湿了他的手指。
自己也开了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
带着点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烦闷。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
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警笛声。
那是洛杉矶永恒的背景音乐。
“还记得吗?”
沉曼忽然开口,眼神有些迷离,望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水渍:
“三年前,我们坐同一班飞机来的,在机场你还傻乎乎地差点跟错接机的人。”
陈寻也笑了,带着点苦涩:
“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还笑话我英语差,连行李转盘都听不懂。”
那时候,他们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眼睛里装着整个星空。
南加大的校园象是镀了一层金。
《教父》、《的士司机》的海报贴在床头。
谈论的是斯皮尔伯格、诺兰,觉得自己是下一个李安,是即将掀起好莱坞风暴的弄潮儿。
“结果呢?”
沉曼又灌了一口酒:
“风暴没掀起来,差点被拍死在沙滩上,玛德!想起那个该死的独立剧组我就来气!”
她说的是一次差点让她彻底崩溃的经历。
一个号称拍“艺术片”的野鸡剧组,忽悠她去当现场制片。
结果拍到一半,那个满口“兄弟我挺你”的白人导演卷着剩下的一点预算跑路了。
还把沉曼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的拍摄地,差点被几个不怀好意的本地混混欺负。
“那天要不是你接到我电话,象个傻逼一样一个人开车冲过来……”
沉曼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跟那帮人打架的样子,真他妈丑,一点没有吴宇森电影里的潇洒。”
陈寻摸了摸嘴角。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时被打裂的痛感。
就因为那次斗殴,他被学校记了大过。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签证更是雪上加霜,最终没能顺利毕业。
但他从来没后悔过。
“总不能看着你被欺负!”
陈寻闷闷地说,又开了一罐啤酒。
酒意开始上涌,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也开始松动。
“你说,我们这么拼到底图什么?”
沉曼靠在沙发上,脸颊绯红:
“图这一个月四百刀没窗户的房子,图这二十美元一天的尸体演出费,还是图被人指着鼻子骂亚洲脸?”
没有人能回答。
啤酒罐空了一个又一个。
“陈寻……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好累……”
沉曼终于哭了出来,卸下了所有伪装。
陈寻想安慰她,但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挪过去,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知是谁先靠近,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意乱情迷。
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在那个吱呀作响的二手沙发上。
两具年轻而疲惫的身体紧紧缠绕,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彼此还存在,还活着。
动作带着酒精催化下的粗暴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便宜你了……”
在最激烈的时刻,沉曼在他耳边带着哭腔喃喃:
“王八蛋,好好活下去!替我看清楚,好莱坞到底他妈是什么样子……”
陈寻已经听不真切了。
他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最终释放后的虚无,随即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第二天上午。
陈寻被头痛活活疼醒。
宿醉带来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咙。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
沙发上还残留着昨天战斗后凌乱的痕迹。
昨晚的记忆碎片式地涌回脑海。
啤酒、眼泪、哭诉、拥抱、滚烫的肌肤……
“沉曼?”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他猛地环顾四周。
打包好的纸箱不见了。
茶几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空啤酒罐和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沉曼的房间门开着。
里面空空如也。
床垫上连床单都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弹簧。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只有在茶几的角落,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
上面是沉曼娟秀又带着点潦草的字迹:
“陈寻,我走了。
别送,也别说再见,矫情。
昨晚的事就当是给这操蛋的几年,一个好莱坞式的happy endg吧。
钱我放你床头了,不是我给的,是你昨天挣的!
替我把梦做下去!”
陈寻冲回自己的鸽子笼。
在枕边,两张二十美元的钞票被仔细地叠在一起,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那四十美元。
又看了看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条。
感觉它们重得几乎拿不住。
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沉曼常用的那款廉价洗发水的香味。
但人已经消失在洛杉矶清晨的车流里,飞往了一万公里外的故乡。
就在这时!
他那部老旧的二手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铄着一个备注:工头杰瑞。
杰瑞是个掮客。
专门给各种底层剧组拉群演,抽成狠,但至少活儿多。
陈寻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
“杰瑞。”
“嘿!cha boy!”
杰瑞的大嗓门带着典型的,不拘小节的底层好莱坞气息:
“昨天在《洛城警探》那边干得不错!那个瘦高个助理导演罗伯,刚才联系我,说今天有个活儿,点名要你!”
陈寻的心脏猛地一跳。
“点名要我?”
“对!还是背景,不过这次是有交互的背景,在个咖啡馆戏里当顾客,可能有个模糊的侧脸或者后脑勺入镜。”
“一天八十,现金!去不去?”
“去!”
陈寻几乎没有任何尤豫。
八十美元!
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最高薪的群演工作了!
而且是被助理导演记住。
这本身就是一种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