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死寂
方羽骑在战马上，僵硬着脸，不发一言。
聂辽和三十名老卒，失魂落魄，根本不像战胜了演武沙场归来的胜兵。
反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败，失去了精气神。
“校尉校”
巡逻和守门的义从，像往常一样，高兴的行礼。
可等待他们的却是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大哥！大哥！”
二虎面带笑容的打着招呼，却被方羽无视，直接从一旁走了过去。
“大哥怎么了？看上去像没了魂一样？”
“聂兄弟，你怎么”
聂辽和三十名老卒，神情和方羽一样，全部失魂落魄。
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不知何时下了马
也不知何时来到了坟场
方羽站在一堵石壁前，低着头，久久不语。
天色从烈日转为黄昏，又从黄昏转为皎月。
嘭
他突然一拳又一拳打在坚硬的石壁上，没有用劲护体，没有灌注气血，任由疼痛一次又一次从手掌传至心脏。
身体颤抖，身心撕裂
血水顺着破裂的皮肤一滴滴落下，却无法及上内心的痛苦。
挫败，失落，空虚，迷茫
没有人可以帮他解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抚慰内心的痛苦。
他仿佛看到袍泽染血的身躯历历在目，他们愤怒的瞪着自己，袍泽们质问自己
泪水混杂着血水滴落在地上，说不出是腥还是咸。
只听见在这片孤寂的坟场，有一道凄厉的声音呢喃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我辜负了你们的期盼”
“他们不会给我们赦免，我们将永远背负罪名。”
“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族，还将背负叛逆之名遭遇残害”
“哈哈”
笑声如厉鬼泣血，钻心的痛苦让方羽痛不欲生。
呼
一阵阵山风诡异的吹起，却古怪的没有带来冰凉寒冷，反而化为一阵阵暖流，拂动他残破的战袍，猎猎作响。
肉眼无法见到的坟场墓碑旁，上千青色身披残破战袍的英魂身影浮现，他们单膝下跪，恭敬的抱拳行以军礼。
英魂们落下青色的泪水，没有怨恨，没有痛苦，只有说不出的遗憾和不甘。
“大哥，别再自责了。”
“我走了，替我照顾咱们爹娘。”
熟悉的瘦长身影走到方羽的身后，从背后抱住原本伟岸，此刻却异常脆弱的身躯。
可一人一魂，却是天人永隔，如水中捞月，错过一场。
“大哥，不要放弃，不要恨自己，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坚强，最乐观的大哥！”
悚然间，方羽好似感受到什么，满是泪水的面孔突然转身，惊喜的大叫道“竹竿！是你吗？”
“竹竿，大哥好想你！”
“竹竿！！”
他下意识熟悉亲切的呼唤着，张开双手想要拥抱那一道瘦长的身影。
呼
一道温暖的风吹拂过方羽的脸颊，随后飘散在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紧接着，呼呼呼
阵阵温暖的风游荡在坟场上空，向着整个干戚营地吹去，吹过昔日袍泽的身边，驱散他们内心的苦寒，带来真挚温和的气息。
“竹竿”
“啊！”
痛苦凄凉的咆哮响彻整个山岗，传的老远老远。
嚎
猛虎军煞在冥冥感应中自发凝聚成形，自阴暗的黑夜中仰天咆哮，发出苍凉悲哀的嚎叫
这一夜，赤城的方羽彻底隐去
凶残狡诈，为复仇而活的方羽，在痛苦和仇恨中睁开了冷酷的双瞳。
有人一直想要长大，想要成长。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却没有人可以高兴，可以快乐。
因为只有痛苦和磨难，才能使人成长
营地里
所有新老义从们，躺在营帐的毛毯上，莫名的流下了泪水，他们从山岗上的嚎叫，感受到极致的悲伤和绝望。
那超出了对袍泽和战友的哀悼
声音中传达出的痛苦，已经涉及到了灵魂深处。
而发出这个情绪的人，是他们的统领，他们的大哥，他们的主心骨。
瘦猴拄着拐杖，一直站在山岗边缘，他拦下了所有人，包括盘达、大牛、二虎。
泪水从他们的脸颊滑落，这一刻，不需要去动。
男人不需要安慰，他只是需要一个空间，一个独处的地方，将自己的痛苦和伤口舔干。
而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带来的影响，才是真正让人恐惧的。
因为，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这种变化
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
方羽愣愣看着坟场的每一个墓地，飞出无数绿色光点，随风飘散在天地之间，渐渐消散。
他下意识伸出手触摸到一个光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笑容满面的汉子，正朝着他招手。
越来越多的光点穿过他的身体，无数画面闪过。
竹杠、吴兵、李大山，无数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记忆中，都是自己的身影。
欢笑，温暖，没有一丝怨恨和责怪。
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失败，不是他们无能。
他们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噗通，方羽跪在地上，脑袋触地，双手死死的抓住一把泥土。
这个世界，好人总会痛苦。
越是重情重义的人，越是容易陷入痛苦的极境。
反而那些自私自利，坏事做绝的人，无情冷酷，可以获得自在，获得轻松。
他们毫无顾忌的伤害别人，奴役别人，伤害别人，只为了自己快乐，只为了自己愉悦。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
方羽忽然止住了一切悲伤的情绪，缓缓抬起头，原本哀伤赤红的眼瞳，渐渐转为冷漠。
他站起身，双手依旧抓着这一把泥土，慎重的放在了自己的衣囊中。
“我还没有死，他们就不敢做绝！”
“我们还有机会！”
“我们有家人，有子孙后代，难道他们就没有嘛？”
“我必须尽快展现自己的冷酷和爪牙！”
“只有这样才能震慑那些士人，让他们换位思考一下，把事情做绝，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算真的走到血流成河的那一步，成为屠夫又如何！”
“这些爬上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杂碎，根本不配活着。”
“呵呵”
“哈哈哈！”
方羽开始肆无忌惮的狂笑，眼眸中露出癫狂的意味。
他不是疯了，而是彻底放下了一切道德、伦理、束缚。
终于想通了！
让自己痛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只有让那些恶人也感受到痛苦，让那些权贵也感受到痛苦，他们才会知道，切肤之痛，是怎样的感觉！
方羽神色转为淡漠，走路开始变得狂野，整个人的形神气势开始出现一股淡淡的霸气。
霸这个字，从来不讲道理。
他转身向着山下跨出了第一步。
末尾彩蛋：殷雪、殷霞参考林青霞和叶全真的《火云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