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年的秋天,象是个心虚的小偷,蹑手蹑脚地来,又带着满身的萧索准备溜走。
田里的庄稼经过那场救命雨的滋润,总算勉强挺直了腰杆,但收成如何,依旧是个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问号。四合院里的日子,依旧是书着米粒下锅,精打细算地熬。
西跨院里,李平安抱着日渐沉手的儿子李耀宗,小家伙已经能含糊地喊出“爸……爸”,藕节似的骼膊挥舞着,给这清冷的秋日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林雪晴坐在灯下,就着昏黄的光线,仔细地拆改着一件李平安的旧衣服,准备给儿子拼凑一件过冬的小棉袄。布票紧张,每一寸布都得用在刀刃上。
“平安,听说今年秋收,上面估产又估高了?”林雪晴飞针走线,头也不抬地低声问道。她在医院工作过,消息比一般家庭妇女灵通些。
李平安逗弄着儿子,眼神却沉静如水:“恩,虚报产量不是一天两天了。雨水是救急,但底子太薄,加之之前折腾得狠,地里元气伤着了。今年能勉强糊弄过去就不错,明年……怕还是一样。”
他没再说下去,但林雪晴明白那未尽之语。粮食,始终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她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针线更快了几分。
与西跨院这份在艰难中维持的平静不同,中院贾家,则象是绷紧了一根弦。秦淮茹的肚子已经显怀,行动愈发不便。
家里少了贾东旭那点工资,全靠厂里那十元补助和易中海时不时的“接济”撑着,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棒梗正是能吃的年纪,整天嚷着饿,小当也瘦得象只猫。
贾张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三角眼里闪铄着怨毒和算计。她不敢再明着去招惹李平安,也不敢轻易提全院捐款,生怕再被许大茂之流当众掀了老底。但饥饿和恐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这天傍晚,易中海下班回来,手里罕见地提了一小条用草绳拴着的、指头宽的五花肉,估摸着也就三四两。这是他排了半天队,又搭了人情才从副食店内部弄到的。
还没等他进门,贾张氏就象闻到腥味的猫一样从屋里窜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肉,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他一大爷,你这是……”贾张氏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易中海心里一紧,下意识想把肉往身后藏,但已经晚了。他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哦,买了点肉,改善改善。”
“改善改善?”贾张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们是能改善了!我们一家老小都快饿死了!棒梗饿得夜里直哭,淮茹怀着你们老贾家的种,连点油花都见不着!易中海,你还有没有良心?!东旭可是你徒弟!你就这么看着他一家子饿死?!”
她声音又尖又利,瞬间吸引了院里不少目光。刚下班回来的阎埠贵扶了扶眼镜,小眼睛里闪着看热闹的光。前院正准备做饭的几家也支起了耳朵。
易中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提着肉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给吧,心疼,这点肉他自己和老伴也馋了许久;不给吧,贾张氏这泼妇闹将起来,他这“道德楷模”的脸往哪搁?尤其是经历了上次捐款失败,他更需要维持“照顾徒弟遗孀”的形象。
秦淮茹适时地从屋里走出来,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眼框微红,低低地叫了一声:“一大爷……”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易中海在心里暗骂一声,最终还是理智(或者说,是那点可怜的虚荣和被人架起来的名声)战胜了口腹之欲。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将手里的肉递了过去:“老嫂子,你看你说的……这肉,你拿回去,给淮茹和孩子们补补身子。”
贾张氏一把夺过肉,脸上瞬间阴转晴,嘴里却还不饶人:“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当师傅的样子!” 说完,扭身就回了屋,砰地关上了门。
易中海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也空落落的,仿佛那点肉星子把他魂儿也带走了。他灰头土脸地回了家,一大妈看着他空手回来,叹了口气,什么都没问。
后院,许大茂趴在自家窗台上,把中院这一幕尽收眼底,嗤笑一声,对正在揉面的王翠花说:“瞧见没?易中海这老狐狸,又被贾张氏拿捏了。这点肉,够干嘛的?塞牙缝都不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翠花头也不抬,用力揉着掺了麸皮的黑面:“管好你自己吧!有那看热闹的功夫,不如想想明天去哪弄点菜叶子。”
许大茂被噎得没了声音,悻悻地缩回头,心里对王翠花的恨意又添了几分。他现在是彻底被这女人捏住了七寸,不敢怒,更不敢言。
西跨院里,李平安也隐约听到了中院的动静,他摇了摇头。易中海这是自作自受,当初为了养老,选了贾东旭,如今人被这无底洞缠上,想甩也甩不脱了。
他并不同情,只是觉得可悲。在这人人自危的年月,那点虚伪的“道德”和“名声”,有时候比饥饿更折磨人。
夜深了,四合院重归寂静。但很多人家,注定是睡不着觉的。
贾家屋里,飘出久违的、极其微弱的肉香。棒梗和小当眼巴巴地看着盘里的肉,口水直流。贾张氏,嘴里念叨:“乖孙,多吃点,……”
秦淮茹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她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恐惧。易中海这块肥肉,还能榨出多少油水?等孩子生下来,日子又该怎么过?
易中海躺在床上,翻来复去。那点肉他终究没吃上,心里堵得慌。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养老人没养成,反倒惹了一身骚。可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
李平安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谁家孩子的夜啼声,轻轻拍着怀里的儿子。小家伙已经睡熟,呼吸均匀。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夜色,看到隐藏在其下的更多暗流和危机。
粮食危机远未解除,厂里派系斗争暗涌,院里禽兽们各怀鬼胎……这看似平静的四合院,就象一潭深水,水面下,不知还藏着多少能置人于死地的旋涡。
他知道,无声的惊雷,往往在人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炸响。而现在,或许只是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他必须更加警剔,守护好身边这一方小小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