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务段那把火,真把奉天城的天捅了个窟窿。
后半夜的爆炸声和冲天火光,象是往滚油锅里浇了瓢凉水,整个城都炸了庙。没等天亮,刺耳的警报声就跟催命符似的响个不停,一队队鬼子兵和黑狗子倾巢而出,摩托车、卡车的轰鸣声碾碎了黎明前的安静。
戒严了!全城戒严!
所有路口都设了卡子,铁丝网、沙包堆得老高,机枪口黑乎乎的对着街面。鬼子兵眼睛都是红的,见着可疑的人,二话不说先拿枪托招呼,稍有不从直接开枪。伪满警察跟在屁股后头,吆五喝六,比鬼子还横。
挨家挨户搜!挖地三尺也要把捣乱的揪出来!一个骑着东洋马的鬼子军官挥舞着军刀,唾沫星子在冷空气里化成白雾。
哭喊声、呵斥声、砸门声、狗叫声…各种声音混在一块,把奉天城变成了一个大笼子。家家关门闭户,人心惶惶,不知道倒楣事啥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悦来栈也没跑了。天刚蒙蒙亮,木板门就被砸得山响。
开门!皇军搜查! 快开门!不然烧房子了!
掌柜的连滚带爬地去开门,还没等说句整话,就被一枪托砸在肩膀上,疼得直咧嘴。几个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和黑狗子冲进来,剌刀明晃晃的,见屋就闯,见东西就翻。
李平安那间小屋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矮胖的鬼子兵和两个黑狗子闯了进来。
起来!检查!黑狗子狗仗人势地吼。
李平安早就醒了,这会儿正慢悠悠从炕上坐起来,脸上带着刚好的害怕和迷糊,配上屋里穷酸样,活脱一个落魄老百姓。
长官…俺…俺是良民…他缩着脖子,用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话哆嗦着说。
鬼子兵嫌恶地扫了一眼这四处漏风、要啥没啥的小屋,用生硬的中文问:叫什么?干什么的?证件!
李平安慌忙从炕席底下摸出那张赵世安的证件,双手递过去,手指头还配合着抖。赵…赵世安,教书的…还没找着活儿…
鬼子兵对着证件上的照片,又仔细瞅了他几眼。照片上的人憔瘁木纳,和眼前这个冻得脸色发青、眼神躲闪的男人确实挺象。
一个黑狗子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把那个破藤箱里的几件旧衣服和零碎东西全折腾出来,抖落一地,又用剌刀往炕洞里捅了捅,屁也没找着。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昨晚后半夜在哪?另一个黑狗子恶声恶气地盘问。
住…住进来三四天了…昨晚…昨晚俺睡得早,听见外面响动,吓…吓没敢出去…李平安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神躲闪,演活了个胆小怕事的小民。
鬼子兵和黑狗子交换了下眼色,显然没从这穷酸教书匠身上看出啥毛病。那矮胖鬼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象是赶苍蝇:滚一边去!下一个!
搜查的人骂咧咧地走了,去踹隔壁的房门。李平安慢慢蹲下身,一件一件把扔地上的破衣服捡起来,手指在碰到一件旧棉袄内衬时微微一顿——那里面藏着几块大洋和应急伤药,幸好没露馅。
他能听见隔壁传来更大的骂声和女人哭声,还有东西摔碎的动静。整座小旅馆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直到中午,这波疯狗似的搜查才消停点。街上还不时传来摩托车响和零星枪声,气氛依旧绷得紧紧的。
李平安闩好门,靠在门后,慢慢吐出口浊气。刚才真是悬乎,万一哪个地方露了马脚,就是一场恶战。他虽不怕,但暴露了身份,后面的计划全得泡汤。
宫本武藏这老鬼子,下手真黑又快。这把火,看来是烧到他痛处了。
接下来几天,奉天城就象一口压上盖子的高压锅。表面上的疯搜好象缓了点,但暗地里的盯梢肯定更严了。旅馆掌柜的被叫去问了好几回话,回来时脸都是煞白的。
李平安彻底猫起来了,白天几乎不出门,就窝在房间里,靠着之前买的干粮和空间里存的吃食对付。晚上则进空间,一边玩命练功,八极拳的刚猛、太极拳的柔劲、逍遥步的鬼步,来回折腾,把那股压着的杀意和火气转化成更精纯的力道;一边仔细研究地图,感知那缕北去的意念动向。
那列死亡列车好象在一个地方停了不少时间,然后又开始慢慢挪窝,方向还是往北,但好象更钻荒凉地方了。
不能再耗了。奉天城已经成了是非地,宫本武藏像条疯狗似的四处闻味儿,多呆一天就多一分险。而且,那列火车上的同胞,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遭殃的可能。
得赶紧溜出奉天,往北追!
可怎么走?现在全城戒严,各个路口查得死严,没特别通行证根本出不去。偷摸翻城墙风险太大,容易让巡逻队逮着。
他得换个身份,一个能合情合理离开奉天的身份。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后晌,掌柜的哭丧着脸来敲他的门。
赵先生…对不住啊…这店…怕是开不下去了…掌柜的唉声叹气,皇军说了,象我们这种小客栈,来历不明的人太多,要整顿…劝我们都回乡下躲躲风头…
李平安心里一动,脸上却露出愁相:啊?这…这俺可咋办?俺这活儿还没找落呢…
掌柜的看了看他,压低声道: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给你指条道吧。城外马三家子那边,有个皇军的…呃…农场,好象在招工,管吃管住,还给发钱。就是活儿累点…不过有皇军的条子,能出城。你要不去试试?
皇军的农场?招工?李平安心里冷笑,准没好事。但这对他,可是个好机会!
他脸上立刻挤出感激又着急的样儿:真的?谢谢掌柜!谢谢掌柜!俺这就去试试!总比饿死在城里强!
第二天一早,李平安就按掌柜的指点,找到了那个设在城西的招工点。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些面黄肌瘦、走投无路的苦哈哈。几个伪职员坐在桌子后头登记,旁边站着扛枪的鬼子兵盯着。
轮到李平安,他还是那套赵世安,河南逃难来的,读过几年书,找不着活儿的说辞。登记的伪职员懒洋洋地记着,瞥了他一眼:识字的?身子骨看着还行。去后头按手印,领个牌子,明儿个一早过来集合,统一送走!
流程简单得吓人。李平安按了手印,领到个写号码的木牌,心里冰凉——这哪是招工,分明是抓壮丁!那些被弄走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但他不在乎。这就是他要的通行证。
回到悦来栈,他最后查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该毁的毁,该收进空间的收进空间。
夜里,他又进空间,把那把南部手枪仔细擦了遍,压满子弹。又备了些炸药和引火物,藏在空间好拿的角落。
他看着灵泉里自己平静的倒影,眼神利得象刀。
奉天,再见了。
宫本武藏,你的礼,我收了。下回见面,我还你份更大的。
第二天拂晓,阴沉沉的天又飘起了碎雪。李平安揣着那块冰凉的木牌,跟着一群麻木的人,走向城西的集合点。
一辆破卡车等在那儿,车棚苦着脏苫布。鬼子兵大声骂着,像赶牲口似的把人们往车上撵。
李平安低着头,挤在人堆里,爬上了卡车。
苫布放下,车厢里一片黑,充满了汗味、怕味和绝望味。
卡车引擎哼哧着,抖动着开向守得严实的城门。
查通行证,放行。
车轮压过积雪,驶出了奉天城。
李平安靠在冰凉的厢壁上,闭上眼,感知着那缕往北去的意念。
死亡列车,我来了。
哈尔滨,我来了。
731…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