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夜晚,寒风似乎也识趣地减弱了几分,但前院阎家屋里的气氛,却比屋外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那几盏为婚宴勉强点燃、如今已显黯淡的煤油灯,将屋里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如同于秀莲此刻忐忑的心绪。
晚饭时间到了。这新婚第一天的晚餐,本该带着一丝喜庆和温情,但在阎家,却更象是一场严格执行的物资配给仪式。
阎埠贵端坐主位,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得象是在主持一场重要的会议。三大妈默默地将饭菜端上桌——依旧是熟悉的清炒白菜,一小碟咸菜疙瘩,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小碗油炸花生米和一小盆酸白菜炖粉条(粉条少得可怜)。
于秀莲低着头,坐在阎解成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蜷缩着。她偷偷抬眼,观察着这个陌生的新家。
只见阎埠贵拿起一双公筷,没有立刻开动,而是像指挥家握住指挥棒一样,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分派”:
“今天呢,是解成和秀莲大喜的日子,家里特意加了菜。”他先定下基调,显示家庭的“慷慨”,然后话锋一转,“但是,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公平合理最重要。”
他首先指向那碗金贵的花生米。花生米总共也就二三十粒的样子。阎埠贵用筷子极其精准地拨弄着,口中念念有词:
“我,作为一家之主,操心费力,分五粒。”
“他妈,操持家务也不容易,分四粒。”
“解成,现在是顶门立户的人了,分四粒。”
“秀莲,新媳妇,也分四粒。”他将于秀莲的那份拨到一个小碟子里,动作一丝不苟。
“解放、解旷,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人三粒。”
最后剩下寥寥几粒,他看了看,“恩,这些留着,明天还能当个嚼头。”
于秀莲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那四颗孤零零、油光黯淡的花生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粒分花生?这在她娘家,虽然也穷,但也从未如此……如此算计到骨髓里!
接着是那盆酸白菜炖粉条。阎埠贵同样操起公勺,开始分配。
“白菜要均匀,粉条嘛……数一数。”他竟然真的用筷子在盆里拨拉着,将里面屈指可数的几根粉条大致均分到每个人的碗里,嘴里还念叨着,“这根长点,给解成,他干活累。这根短点,给解放……嗯,这根有点碎,就给……”
于秀莲看着碗里那几根软塌塌的粉条和几片寡淡的白菜,心里那点对新生活的微弱期盼,瞬间被这冰冷的“公平”击得粉碎。
这哪里是家?这分明是一个按照毫厘计算利益的……作坊?她未来的日子,难道就要在这分毫必究、锱铢必较中度过吗?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阎解成,只见他低着头,默默接受着这一切,仿佛早已习惯。她的心,更凉了。
这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和阎埠贵偶尔对菜品“分配合理性”的点评。于秀莲味同嚼蜡,那四粒花生米,她一颗也吃不下去。
饭后,带着一身的冰冷和满心的惶惑,于秀莲被阎解成领进了那间作为新房的、更加狭小的里屋。
屋里点着一对小小的红烛,算是这桩婚姻唯一的暖色。窗上贴着的囍字,在烛光下映出模糊的红影。
于秀莲坐在炕沿上,看着跳跃的烛火,心里乱成一团麻。她对阎解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希望能找个依靠,安稳度日。
可眼前这个家,这个精于算计到极致的公公,这个沉默寡言、似乎毫无主见的丈夫……这就是她赌上后半生的归宿吗?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几十年,自己在这个家里,象一件物品一样被计算、被分配、被安排的日子。
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能哭,新婚之夜哭,不吉利,而且,在这个家里,眼泪恐怕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淅可辨的窸窣声,还有压抑着的、吃吃的低笑声。
于秀莲浑身一僵,惊恐地看向窗户。阎解成也听到了,他脸色涨红,有些恼怒,又有些窘迫,张嘴想呵斥,却又似乎不敢。
窗外,正是以许大茂为首的几个院里游手好闲的年轻小子。许大茂自己婚姻不幸,心理扭曲,最喜欢看别人家的笑话,尤其是这种新婚之夜的“墙角”,更是他绝不会错过的“好戏”。
“嘘……小点声!”许大茂压低声音,对着旁边几个半大小子挤眉弄眼,“听听咱解成哥洞房花烛夜,有啥悄悄话!”
“嘿嘿,茂哥,能有啥话?估计跟咱一样,闷头睡觉呗!”刘光天猥琐地笑道。
“那可不一定!新媳妇呢!总得说点体己话吧?”许大茂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窗纸上,努力捕捉着里面的动静。
屋内的于秀莲,听到外面的污言秽语和猥琐笑声,又羞又气,浑身发抖。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羞辱?这哪里是结婚?
分明是跳进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令人窒息的火坑!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阎解成更是又气又急,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可他天生懦弱,又被许大茂这类人欺负惯了,竟不敢真的出去理论,只是憋屈地低吼了一声:“外……外面谁啊!滚开!”
他这声底气不足的呵斥,反而引得窗外一阵更大的哄笑。许大茂捏着嗓子,怪声怪调地学了一句:“滚开~ 解成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哥们儿这是给你助兴呢!”
红烛依旧在燃烧,淌下滴滴红色的泪痕。新房之内,是新娘子冰冷绝望的心和丈夫无能的愤怒;新房之外,是市井小人的猥琐与恶意。
这新婚之夜,没有温情,没有旖旎,只有被算计笼罩的冰冷和被窥探羞辱的难堪。于秀莲看着那对即将燃尽的红烛,仿佛也看到了自己那刚刚开始、却已黯淡无光的未来。这一夜,注定成为她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