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餐厅的爆笑声，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天花板掀翻。

安托万举着格瓦斯酒杯，僵在原地。

那张因酒精和热气而泛红的俊脸，此刻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看着陈品脸上那不加掩饰的促狭，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食客，最后，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咧开了嘴。

那是一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了所有身份与骄傲的，纯粹而开怀的笑容。

这顿饭，一直吃到餐厅打烊。

一行人走出厚重的木门，哈尔滨零下二十多度的夜风，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安托万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踩在一团棉花里。过量的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混合着格瓦斯的微醺，在他体内掀起了一场温和的能量风暴。

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走路都有些发飘，正处于一种奇异的“碳水昏迷”状态。

“陈先生……”他开口，发出的音节都比平时慢了半拍，“在下感觉……气血上涌，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自行运转，这莫非就是……食补后的‘气冲病灶’？”

“差不多得了安教授，你这就是吃顶了，撑的！”陈品一把扶住他，哭笑不得。

旁边的林晚已经顾不上拍摄了，她正举着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得她满脸兴奋。

“品神！品神你看！爆了！全爆了！”

陈品凑过去一看。

手机屏幕上，是林晚的直播后台数据，在线人数突破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数字。而下方的热搜榜单上，几个词条正以坐火箭的速度向上猛冲。

“不错不错。”陈品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林晚的肩膀，“继续保持，奖金少不了你的。”

他心里盘算着，这波热度带来的流量，又能兑换不少美食点数，给小馋猫那家伙改善伙食了。

保命要紧，赚钱更要紧。

就在这时，一行人走到了松花江边。

宽阔的江面早已冻得结结实实，在夜色下宛若一块巨大的黑色宝玉。不远处，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打在一片被凿开的冰面上，水汽蒸腾。

“嘿！哈！”

伴随着几声中气十足的呐喊，几个只穿着裤衩的老大爷，在一群人的围观和叫好声中，轮流一个猛子扎进了黑洞洞、冒着寒气的江水里。

那场面，野性，原始，充满了挑战极限的生命力。

安托万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在刺骨江水中劈波斩浪的身影，看着他们浮出水面时，身上蒸腾起的白色热气。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用最粗暴的方式，狠狠砸穿了。

“这……这是……”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安教授，看见没？”陈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股子炫耀的劲儿，“这就叫‘冰窟窿里练铁头功——硬核养生’！”

他指着那些冬泳的大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乃‘以寒克寒，锤炼阳气’的终极法门。通过极寒之水，刺激人体潜能，将体内浊气逼出，换来纯阳之体。比我之前教你那套舔栏杆的入门级心法，可高级多了。”

安托万整个人都看傻了，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眼神里充满了对强者的崇拜，仿佛在瞻仰某种神圣的仪式。

一行人沉默地走回酒店。

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门口，就在陈品准备跟众人道别，回房睡觉的时候，安托万忽然拦住了他。

“陈先生，请留步。”

陈品回头，看到安托万那张写满了郑重与恳切的脸。

这位法兰西主厨深吸一口气，然后，陈品眼皮一跳，就见他后退一步，猛地弯下腰，对着自己行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请先生……指点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

“请指点我，如何才能真正理解，您所说的……那种根植于土地，充满‘人间烟火’的华夏美食！”

陈品看着他眼中那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求知欲，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念头，忽然就变了味。

他乐了。

这哪是找了个乐子，这分明是捡到宝了啊。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将安托万扶了起来，脸上挂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想学啊？我教你啊。”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决定为你开设一个‘品一口速成班’，包教包会。”

“品一口……速成班？”安托万重复着这个新名词，脑门上仿佛冒出了一个问号，眼神里却充满了对未知知识的渴望。

“没错。”陈品打了个响指，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宣布什么重大科研项目。

“现在，我为你布置速成班的第一个课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

“感受‘锅气’的真正源头——清晨的烟火。”

他看着安托万，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凌晨五点，酒店门口集合。我带你去逛本地最有名的……早市。”

“早市？”安托万的学究脑袋里，显然没有这个词的储备。

“早市，就是探寻食材苏醒、万物生发之初气的神圣仪式。”陈品面不改色地开始了他的包装，“在那里，你能看到最新鲜的食材如何从沉睡中被唤醒，能听到最质朴的叫卖声如何汇成城市的脉搏，能闻到最纯粹的碳水化合物，如何在第一缕晨光中，化为人间最温暖的能量。”

安托万听得入了迷。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幅充满东方哲学意蕴的画卷，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在下……明白了！”他再次郑重地鞠了一躬，“明日五时，定当准时恭候先生大驾！”

说完，他转身，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走向了电梯。

不远处，法国队的其他队员看到自家主厨被陈品“拐走”一天，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眼神和气质都变了，一个个忧心忡忡。

“队长他……不会是被下了什么东方的‘蛊’吧？”一个年轻的助手小声地问。

没人能回答他。

他们只看到，自家那个一向严谨自律的队长，此刻正站在电梯里，对着光亮的梯壁，小声而又认真地练习着一句发音古怪的话。

“哥们儿……整一个？”

……

陈品吹着口哨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凡人，你又在诱骗无知少年了。】小馋猫懒洋洋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本神感觉你的能量都因为你的不靠谱，而变得有些浑浊了。】

“瞎说，我这叫因材施教。”陈品脱下外套，往床上一躺，在心里回怼。

“安托万这家伙，就是个钻牛角尖的学霸。他有天赋，有热情，理论知识甚至比我都扎实，但他缺了一样东西。”

【缺什么？】

“缺了点泥土味儿。”陈品翘起二郎腿，看着天花板。

“他的美食圣殿盖在云彩上，漂亮是漂亮，但不接地气。我这不是在骗他，我这是在帮他的圣殿打地基，对他进行物理超度，助他打通任督二脉。”

他嘿嘿一笑。

“当然，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这也不冲突嘛。”

【哼，歪理。】小馋猫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反驳。

陈品闭上眼睛，开始盘算明天早市的行程。

他要带这个法国哲学家，去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活色生香的人间。

他要让他看到，凌晨四点就开始和面的包子铺老板，呵着白气炸油条的大叔，还有推着车叫卖豆腐脑的大婶。

他要让他听到，大嗓门的讨价还价，邻里间的家长里短，和那一声声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来一屉不”。

他要让他闻到，豆浆的醇香，油条的焦香，茶叶蛋的酱香，和那混合了蔬菜的清新与肉食的油润的，最复杂也最迷人的……生活的气味。

陈品想着想着，自己都饿了。

他翻了个身，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

毕竟，为人师表，明天可得起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