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进入十二月份后，四九城下了第一场大雪，放眼望去一片萧瑟，核减定量粮的影响逐渐扩散开来，给整座城市增添了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上午十点多钟，李兆坤正在办公室里努力扒谱，自从参加完群英会回来，厂里的小灶突然变得冷清下来，除非有领导下来视察，否则上至厂长、下到学徒工，一律都要吃大锅饭。

没了小灶，他整个人清闲了许多。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李兆坤立马收起手机和耳机，然后跑过去开门，门从里面锁住了，外面的人根本打不开。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朱班长，另外一个居然是参加群英会时的临时室友一刘金光，两人在一起住了半个多月。

朱班长指着刘金光介绍道：“小李，这位刘同志找你。“

”老刘，你怎么过来了？“

李兆坤伸手和对方握了握。

“怎么？不欢迎吗？”

刘金光打趣道。

李兆坤连连摇头：“哪能呢？快进来暖和一下，我是真没想到这大雪天的，

尔居然会找上门。“

“我刚好回城有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刘金光随口解释了一句。

朱广庆送完人，特地和李兆坤交待了一句，让他好好招待朋友，不用急着去食堂帮忙，然后便离开了。

朱班长走后，李兆坤赶忙帮刘金光泡了一杯茶。

刘金光喝了一口绿茶，忍不住夸奖道：“真舒坦！不瞒你说，除了群英会期司，我已经断茶三个多月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没钱买茶叶，而是根本买不到，副食店里的茶叶早就卖光了，问了好几次都说没货。

李兆坤闻言，随手将茶叶罐塞进了对方的口袋里：“行啦，别诉苦了，剩下勺茶叶都送你了。“

年初，他囤了好几斤茶叶，倒是不缺茶喝，这一罐不到二两，送了也不心冬，至于对方今天过来的目的，他已经猜出来了，肯定是相亲的事。

刘金光也没客气，推脱了两句，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然后直奔主题：“老李，我不是说了要帮你介绍对象吗？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漂不漂亮？有照片吗？”

李兆坤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当然有。”刘金光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如果看上了，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没看上，我再帮你打听。“

李兆坤迫不及待地接过照片，果然这条件一降低，颜值立马上来了，照片中是一位年轻女孩，长得那是相当漂亮，有点象后世的女明星董洁。

“老刘，照片没拿错吧？“

刘金光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看上眼了，立马笑着摇摇头：“没拿错，你放心，我就带了这么一张照片。“

“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家里什么情况？”

李兆坤连忙询问道。

刘金光没有卖关子，当即介绍起来：“女孩名叫陈菲，今年二十三岁，她们家情况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我就跟你直说了，他们家父母早亡，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一个妹妹，日子过得很辛苦。“

“什么意思？不会是想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嫁过来吧？”

李兆坤皱了皱眉。

难怪长得这么漂亮，却嫁不出去，原来是“扶弟魔”，这谁受得了。

刘金光摇摇头：“那倒不是，人家姑娘说了，不管是谁，只要能拿出一百斤浪食当彩礼，她就愿意嫁。

其实，她和我们家还算有点亲戚关系，我也是看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有责壬心，才想帮她找个好归宿。“

据他所知，李兆坤家虽然是贫困户，但半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对方不仅会写歌，而且连武同志都认识，就冲着这两点，生活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一百斤粮食？”

李兆坤吓了一跳。

这可是特殊时期的一百斤粮食，如果不是象他这样开挂的，有几家能拿得出来？估计很多干部家庭都拿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干部家庭即便拿得出来，也不大可能娶个乡下媳妇，乡下风吹日晒的，土里土气，又不会打扮，长得再漂亮也要大打折扣。

刘金光赶忙解释道：“不用一次性拿出来，每个月拿个十斤、二十斤就行了，乡下形势很复杂，一下子收到这么多粮食，也不一定是好事。“

“我靠，彩礼也能分期付款。“

李兆坤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

刘金光见李兆坤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轻声试探道：“老李，你这边到底怎么想的？能不能给个准话？“

李兆坤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就这么放弃也太可惜了，最终点了点头：“可以无见一见，如果人品没问题，一百斤粮食也不是不能商量。“

说完，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什么粮食都行吗？如果是细粮，那就算了，我没这个本事。“

刘金光笑着摆摆手：“哪能是细粮？苞谷、土豆、地瓜、老倭瓜，不限种类，只要是正经粮食就行。“

“那行，最快什么时间能见面？“

“明天周末，你有空闲吗？“

“有。”

”有就行，我可以把人带过来，你也可以亲自上门，随你选择。“

李兆坤毫不尤豫道：“还是我过去吧！他们家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想看看，

子歹心里有个底。“

特别是对方的那三个弟弟，品行如何，他要摸清楚，如果品行不行，就算对方再漂亮，他也只能忍痛放弃。

“没问题，你明天一早坐公共汽车，直接在我们电厂门口下，到时候我带你过去，他们家不远，就在我们厂旁边，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刘金光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趟没有白来。

“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兆坤点了点头。

谈妥了正事，刘金光没有留下来吃饭，借口还有事，很快便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兆坤和老爷子说了句“出去有事”，便出门了。

最近天气冷，为了防止冻感冒，老太太和大毛几个都不回来，海军大院有集中供暖，比待在家里舒服。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李兆坤终于抵达了石景山发电厂，雪天道路结水，公交车开得很慢。

到了厂区正门，有些出乎意料，大门口居然十分热闹，有卖各种山货的，有卖小吃的，甚至还有唱大戏的。

不过有一点非常明显，那就是大部分村民穿得都很破烂，而且一个个面黄肌叟，看着就不是很健康。

看到有卖野鸡的，李兆坤上前问了下价格，结果对方不要钱，只收粮票，最冬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花了两斤三两粮票，买下了那只冻得硬邦邦的野鸡。

野鸡个头不是很大，大概一斤半的样子，正好当做上门礼。

买完野鸡，李兆坤没有再逛其它摊位，他身上没带多少粮票，问了也买不了，关键是摊位上也没啥好东西。

来到保安室，李兆坤递上了工作证，然后报出了刘金光的名字，发电厂属于重点单位，管理比较严格，外人很难进去，只能等刘金光出来。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刘金光终于姗姗来迟，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解释首：“老李，不好意思，厂里机器出了点故障，把我叫了过去，一时走不开。“

“没事，故障解决了吗？“

李兆坤摆摆手。

“已经解决了。”刘金光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

曷杯暖茶？”

“不用了，咱们办正事要紧。“

李兆坤提了提手中的野鸡。

刘金光看到野鸡，顿时眼睛一亮：“野鸡哪来的？“

“就在你们这门口买的。“

李兆坤回答道。

“你花粮票买的？花了多少粮票？”

刘金光连忙问道。

”两斤三两，贵了还是便宜了？“

李兆坤随口问了一句。

刘金光接过野鸡掂了掂，随即摇了摇头：“明显买贵了，野鸡肉没什么油，

去掉羽毛和骨头，能出七两肉就算不错了，两斤粮票绰绰有馀。“

”怎么说也是肉，也不算太亏。“

李兆坤不以为意道。

“老李，如果是花钱买，再贵一些也值，可你花的是粮票，现在粮食多紧张阿！你啊，看来很少去黑市。“

刘金光猜测道。

“咳，自从黑市涨价后，确实很少去。”李兆坤干脆承认道。

如今黑市肉价贵的惊人，他傻了才会去当冤大头，再说他也不缺肉，留着钱买点其它物资，不好么？

比如梨子，梨子比肉价实惠多了。

刘金光将野鸡还给了李兆坤，然后带着对方向旁边村子走去。

李兆坤一边走，一边感慨道：“老刘，你们厂门口挺热闹的嘛，这大雪天，

都有这么多人。“

“平时也没这么多人，这不是昨天刚发了工资，这些都是附近的村民，都是过来挣钱的。“

刘金光随口解释道。

“你们昨天才发工资？一般不都是八号发工资的吗？”李兆坤疑惑道。

”最近不是下大雪吗，人都出去抢修电线了，眈误了几天。“

刘金光回答道。

走了几分钟，李兆坤突然指着路边一大群妇人，不由得好奇道：“老刘，这些人也是过来卖东西的吗？怎么没看到她们手上拿着东西？“

“她们是—干—干那个的——”

刘金光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什么那个？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兆坤连忙追问道。

刘金光看了看周围，凑到李兆坤耳边，压低声音道：“她们都是半掩门儿。

，

“暗娼？怎么可能？她们穿得这么破烂，看着也不象啊？“

李兆坤诧异道。

众所周知，但凡做这一行的，多少都得打扮一下，如此才好招揽客人。

刘金光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

“她们也是附近的村民，都是苦命人，很多都是家里快过不下去了，只能出来挣点钱，补贴一下家用。“

要不是因为如此，保卫科早把这些人抓起来了，说起来，之前不是没抓过，

结果造成了更大的悲剧，最后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兆坤彻底惊呆了，同时也刷新了三观：“这、这——“

“老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乡下生活远比你想的要苦得多。“

刘金光唏嘘道。

“唉，都是为了拼命活着。“

李兆坤深深叹了口气。

“这话没错，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刘金光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老李，待会儿见到人家姑娘，你如果真看上了，就娶了吧！我怕再过不久，她也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李兆坤尤豫了一下，最终只回了三个字：“我尽量！”

他又不是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不可能为了当烂好人，牺牲自己的家庭幸畐，请原谅他是个自私的人。

十几分钟后，刘金光领着李兆坤来到了一栋低矮的土坯屋前，屋顶压着厚厚的积雪，仿佛摇摇欲坠。

“陈菲，在家吗？“

很快，大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对方看到刘金光，

立马喊了一句：“表叔！”

”狗蛋，你姐在家吗？“

刘金光直截了当道。

狗蛋摇摇头：“早上六婶过来了，我姐跟六婶出去了。“

狗蛋说完，看向了一旁的李兆坤，不出意外，这又是表叔给大姐介绍的对象，这回年纪大了些，不过看着像城里来的，手上还拎着一只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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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野鸡，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上次吃肉，还是大食堂刚开那会儿，当过一日三餐，顿顿都有肉吃。

“六婶？她找你姐干嘛？”

刘金光顿时有了不好预感，这个所谓的“六婶”，是附近有名的媒人。

狗蛋把视线从野鸡上收了回来，也没避讳，如实回答道：“六婶说帮我姐介召了一个对象，那人是当干部的，还说能帮大哥找个工作。“

“什么？哪有这种好事？”

刘金光满脸焦急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陈菲又不是什么仙女，哪有这么好的事，那人八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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