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
二月,春寒未减,忽地风起云涌,飘下了雪花
挥手与家人,以及乡人们告别,陈进宝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陈少游已经坐在里头了。
作为送考的旁观者,看着送别的人群,倒有些感触。
在这十里八乡,自家侄子算得上一位颇受期望的读书人。少年时期就得到了塾师评价,说有“秀才之姿”。
上一个得到这般评价的人,恰是陈少游。
时过境迁,私塾仍在,但塾师已经换成另一位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很多事情再也回不去。
“陈相公,陈相公你可在?”
叫唤声中,陈少游本以为对方是在叫侄子,没想到却是找自己。
是个身材丰腴,一看便知好生养的妇人。
人称“豆腐西施”的李寡妇。
她也来送行,要给陈少游送一筐煮熟了的鸡蛋。
不同于未出阁面皮薄的少女,即使当着众人的面,此妇也敢于表露心意。
自从知道陈少游开了医馆后,她便感到后悔了,但再来陈家探苏素的口风时,苏素抱歉地道,说当初相亲之事,纯是自作主张,其实叔子并无意向。
李寡妇仍不甘心,趁着今天的机会前来送食。
陈少游微微一怔,伸手只取了一枚鸡蛋,道了声谢。
负责赶车的吴老汉一挥马鞭,车子出发,辚辚而行,碾碎了路上的风雪。
妇人一脸惆怅,怏怏地挎着篮子回去了。
此去府城参加院试,相关手续,诸如结保等俱是一早弄好,陈进宝只要进场考试即可。
上了车后,很快坐好,习惯性地从书笈里捧出厚厚的一本书,专心致志地读起来。
真是个书痴。
陈少游不去管他,自顾闭目养神。
猛地心头传来剧痛,气血翻涌按耐不住,当即手一翻,亮出一方面巾,用来捂住嘴巴,免得把鲜血吐到车上。
气机如水流逝,境界再度跌落。
练气七层!
陈进宝坐在对面,正好注意到了,瞥见面巾内裹着的殷红,大吃一惊,失声问:“叔叔,你怎么啦?”
陈少游把面巾揉成一团,淡然道:“没什么。”
“可是你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无妨,旧疾发作而已。”
听到这话,陈进宝满心不是滋味,想起一事,赶紧取过携壶,倒出一杯热水,双手递过来:“叔叔,你喝点水。”
没想到这个书痴侄子竟还会关心人,陈少游微微颌首,接过水,慢慢饮起来。
此番境界跌落,距离上次,只相隔短短数月,称得上频繁了。
在飞来峰上的出手,算是一种消耗,但归根到底,始终是灵根真种天生残缺的问题。
在巅峰处一旦发生坠落,就很难阻挡得住颓势。
不过当落到中段时,会明显放缓下来。
乐观地说,还有着很大的下落空间。
如果他找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维持住修为境界的时间会更长久些。
只是那样,尤如缩头乌龟,活着又有甚意思?
相比之下,陈少游更喜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进宝捧着书本,但注意力已经不在书上,偷偷打量过来,心里犯起了嘀咕:爹说让叔叔送考,能够保我一路平安,可现在的样子,他都吐血了,换我来照顾他还差不多……
当下忍不住开口道:“叔叔,既然你旧患复发,身体不适。不如趁着马车刚出发不久,让吴大伯赶车掉头,先送你回家去休养。”
陈少游呵呵一笑:“不用,我已经习惯了。”
陈进宝仍是担心,随即想到叔叔在镇上开了医馆,本身就是个大夫,应该有相关的医治经验。
这才稍稍放心。
陈少游看着他,岔开话题:“阿宝,你天天看书,不觉得烦闷吗?”
陈进宝抚弄着手中厚厚的书本:“我年少开蒙学时,塾师就跟我说过,像吾等农家子弟,既没钱,又没出身,想要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就只能死读书。有很多的书,家里买不起,也未必买得到,那能怎么办?唯有去借,去抄,把能读到的,读上十遍,百遍。只有这样,才能比得过人。”
闻言,陈少游霍然动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了解眼前的这个侄子,只是单凭印象,就粘贴了一个“书痴”的标签,于是道:“专心读书是好事,但也应该通人事。你爹说上次去说亲,你忽然就拿书出来读了。”
陈进宝腼典地道:“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我瞧着那姑娘脸大,且黑,便不甚中意,又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伤人家的脸面。这才想到读书的法子。姑娘见到,自然不会喜欢,就主动回绝了。”
陈少游:“……”
愕然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没想到,这侄子竟有这般有趣的一面,忍不住打趣道:“如此说来,那次喝茶,你自顾看书,也是因为不想和我说话吧。”
陈进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该和叔叔说些什么好,若话不投机,争吵起来,反而生隙。既然如此,不如不说。”
“秒极!”
陈少游拍手赞道。
此时此处,叔侄俩面对面,却意外打开了话匣子,相谈甚欢起来。
要是让陈火生看到,定然满心欣慰。
第一天的路程顺顺利利。
到了第二天晌午,前头传来消息,说因为去年年末时大雪不休,使得官道塌方,尚未修好,车不能过,需要绕路走。
没办法,吴老汉只得驱赶马车,换路。
所绕的路要远不少,而且较为偏僻,少见村镇,到了暮晚时分,竟寻不到宿头。
更麻烦的是,天气阴沉,彤云密布,恐怕有大雨将至。
吴老汉有点慌,一路东张西望,终于看到路坳山林间有塔尖飞檐显露,应有建筑存在,连忙驱车过去。
沿着荒芜的路径走,穿过一片松树林,发现那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前朝皇帝信佛,释家之道盛行,大兴土木,兴建了诸多寺庙禅院。
后来改朝换代,鉴国帝君慕道,起兵灭佛,那些寺庙禅院都纷纷破败了下来。
这里的,显然也是如此。
吴老汉不管那些,眼看天黑,黄豆大小的雨点已经砸下来了,先把马车赶进去,寻个檐头避雨,度过这一夜再说。